云海翻涌,山风如刃。
断崖前,索桥只剩三根朽绳与七块残板,在风中嘎吱作响,像垂死巨兽的肋骨。
张小鱼探脚试了试,“咔嚓”一声,木板立刻碎成木屑,坠入深渊,久久不闻回响。
他收回脚,背脊发凉——下方雾气浓得化不开,仿佛一张吞人的巨口。
柳子墨解下腰带,与崖边老藤拧成一股,抛向对岸那棵歪脖老松。
藤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缠住树干,他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
“我先过。”
话音未落,他已踏上绳索,身如纸鸢,三步并作两步掠到中段。
桥下雾浪起伏,仿佛随时会把他吞没;朽绳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张小鱼屏息,只听“啪”一声脆响——第二根朽绳断裂,木板应声碎裂。
柳子墨脚尖一点残板,借力腾起,藤索猛地绷紧,把他整个人弹向对岸。
落地时,崖石被他踏出两道白痕,碎石滚落深渊,回声幽长。
张小鱼深吸一口气,学着柳子墨的样子纵身上绳。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只盯对岸那截摇晃的藤索。
第三根朽绳在他脚下“嘣”地断裂,木板四分五裂。
最后一刻,他抓住柳子墨伸出的手,两人同时滚落在崖边碎石上,心跳如鼓。
索桥在他们身后彻底坠入云海,像一条死去的白蛇,被雾气吞没无痕。
山崖尽头,一条青阶隐入雾中,阶旁竖着半块石碑,残字只余“仙”与“真”。
二人对视一眼,抬脚踏阶而上。
石阶湿滑,青苔斑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
半柱香后,雾散云开,一座石亭突兀立在峭壁之上,亭内石桌刻着棋盘,却空无棋子。
亭后石壁向内凹陷,内嵌一扇青铜小门,门环上缠着枯萎的紫藤。
张小鱼推门,门轴发出低沉的“嗡”声,像久睡初醒的兽。
门内幽暗,一线天光从穹顶裂缝漏下,照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不是武学,而是问心:
“若江湖无剑,汝以何立?”
“若富贵逼人,汝肯弃否?”
“若旧友成仇,汝可忍否?”
柳子墨抬手,指尖轻触字迹,石壁忽然亮起微光,紫藤无风自落。
门后现出一条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石缝,深处传来滴水声,清脆如棋子落盘。
张小鱼侧耳,低声道:“听,像是有人在等我们对局。”
二人对视一笑,先后侧身而入。
石缝合拢,最后一缕夕光被吞进黑暗,云海之上,只余风声与心跳。
黑暗中,滴水声渐近,化作潺潺细流。
他们循声而行,脚下石面湿滑,却渐渐平坦。
忽然,前方亮起一点幽绿萤火,悬浮在半空,像指路,又像试探。
萤火引他们来到一间石室,室顶垂下万千钟乳石,水珠滴落,叮咚成韵。
石室中央,一方石案,案上摆着两枚棋子——
一枚白子温润如玉,一枚黑子冷若玄铁;旁边一盏油灯,灯芯未燃。
案前石碑刻着一行小字:
“执子者,先问己心。”
张小鱼伸手取白子,指尖触到冰凉,耳边忽然响起低语:
“若你手中有剑,可愿为无名小卒断仇?”
他心头一震,眼前浮现那些被幻影盟残害的百姓面孔。
柳子墨拿黑子时,低语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
“若你放下刀,可否忍受旧友血债无人偿?”
他沉默,指尖微微发抖。
二人对视,灯火无风自燃,照亮彼此眼中的挣扎。
白子与黑子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像晨钟暮鼓。
石壁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清风灌入,吹散黑暗。
缝隙外,云海翻涌,一座孤峰若隐若现,峰顶悬着半座残殿,殿檐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张小鱼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云海仙山?”
柳子墨握紧棋子,声音低沉:“不,这是试心石给出的路。”
二人并肩走出石室,脚下石阶蜿蜒直上,直通孤峰。
每踏一步,石阶便亮起一点微光,像为他们铺就的星桥。
孤峰之巅,残殿门前,一位白发老僧盘坐蒲团,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老僧抬眼,目光澄澈如湖:“两位施主,可愿与贫僧对弈?”
张小鱼与柳子墨对视一眼,同时将棋子放在棋盘两端。
棋子落盘,云海忽开,一轮旭日跃出天际,金光洒满残殿。
老僧微笑:“棋已入局,江湖未远。去吧,去写你们的下一手。”
二人躬身行礼,转身下山。
石阶在他们身后缓缓隐去,云海再次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山风掠过,只余铜铃声声,像在为他们的背影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