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踉跄地靠上湖心岛边缘一处天然形成的简陋石码头时,张小鱼和柳子墨几乎同时脱力,瘫坐在船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阵阵刺痛,却也带来了劫后余生的真实感。净尘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臂,费力地将缆绳系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三人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只见幻影盟剩余的快艇在远处湖面上逡巡不前,似乎对这片靠近岛屿的水域心存极大的忌惮和恐惧,只敢远远地叫骂威胁,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怕这岛上的阵法。”柳子墨喘息稍定,撕下早已破损的衣襟,熟练地包扎着手臂上最深的那道伤口,眉头因疼痛而微蹙,“方才那枯木拦路,神鬼莫测,定是阵法之力。他们不知深浅,不敢贸然闯入。”
张小鱼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伸手掬起一捧冰冷的湖水拍在脸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目光投向岛屿深处。这座岛远比远处看起来要大,岛上树木异常葱郁,许多古木粗需数人合抱,虬枝盘结,古藤垂落如帘,生机盎然中透着一股洪荒般的古老气息。依稀可见一些斑驳的石阶和残破的建筑基座、断墙掩映在浓密的绿荫之间,飞檐斗拱的残迹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整体氛围古老而神秘,静谧得仿佛时间在此停滞。
那指引他们、相助他们的神秘歌声和阵法之力,其源头似乎就深藏于此岛之中。
“多谢前辈屡次出手相救!晚辈张小鱼、柳子墨、净尘,误入宝地,绝无恶意,恳请前辈现身一见!”张小鱼稳住呼吸,提起残余的气力,朝着岛屿深处林木最幽深的方向朗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湖面和岛屿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只有风吹过古老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几声不知名鸟儿的清脆鸣叫、以及远处湖水的轻微波涛回应着他。岛屿一片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
净尘双手合十,忍着伤痛,恭敬地向着岛屿深处行了一个佛门大礼:“阿弥陀佛。前辈相助之恩,如同再造,悟真寺弟子净尘,永感于心。晚辈身受冤屈,身系师门清誉,恳请前辈慈悲……”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几只胆大的小松鼠从树枝上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
“前辈或许性情高洁,不愿与世俗之人相见。”柳子墨低声道,他调息片刻,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但我们既已至此,承蒙前辈搭救,于情于理都当拜谢。再者,此地玄奥,或许能找到离开这片水域的其他方法,亦或……与《禅心玉鉴》或是幻影盟相关的线索。”
三人稍事休整,补充了些清水和干粮,小心翼翼地沿着那些斑驳破碎、长满青苔的石阶向岛屿深处探索而去。岛上的路径曲折迂回,看似自然形成,又似乎暗合某种规律。沿途时常能看到一些按照特定方位和序列摆放的、刻有模糊符文的奇异石头,或是半埋在地下、露出神秘刻痕的残碑断碣,显然处处都残留着古老而强大的阵法痕迹,令人不敢稍有行差踏错。
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平地,这里散落着更多建筑的遗迹。倒塌的石屋、半埋的巨型石柱础、一座看似祭坛的圆形石台保存得相对完整,上面刻满了日月星辰和难以理解的古老符号。岁月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荒芜与生机奇异交织,但依然能模糊想象出当年此地曾有的仙家气象与繁荣。
在一处背靠陡峭山壁、面朝一泓清泉的隐蔽之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府入口。洞口被厚厚的老藤和茂密的蕨类植物遮掩得严严实实,若非柳子墨心细如发,感知到此处气机流动异常平和,极易错过。
柳子墨以剑气轻轻斩断洞口的藤蔓,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内干燥整洁,并无寻常山洞的潮湿阴冷之气,反而有淡淡清香。洞府并不深,一眼可望到底,陈设极其简朴:一张光滑的石床,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上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青铜油灯和一本摊开的、材质非帛非纸、触手柔软而坚韧的古书。洞壁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用某种指力或利器刻满了无数玄奥复杂的图谱、星象标记和大量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其中一些图形似乎与阵法推演、音律波动有关。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石床之上,竟端坐着一具身披纤尘不染的白色羽衣、肌肤宛若玉石的骸骨!骸骨保存得极其完好,姿态安详自然,仿佛只是沉沉睡去的仙人,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膝上平稳地放着一支通体碧绿、流光溢彩、似乎有氤氲之气环绕的玉箫。
“这位……想必就是方才相助我们的前辈?”张小鱼心中肃然起敬,原来他们一路得到的庇护,并非来自生人,而是一位逝去不知多少岁月的高人留下的阵法遗泽!一股莫名的感慨与崇敬涌上心头。
净尘上前,恭敬无比地对着骸骨行三叩九拜之大礼。他目光落在石桌那本古书上,忍着激动,仔细辨认了一下书页上的古老字迹和图案,忽然身体剧震,声音都带着颤抖:“这……这是《天衍阵诀》!还有《妙音秘录》!都是师门典籍中记载过、却早已失传数百年的阵法与音律奇书!据说源自上古,玄妙无穷!这位前辈,定是一位隐世不出、学究天人的陆地神仙般的人物!”
柳子墨则更关注洞壁上的刻图,他凝神观摩良久,眼中渐渐泛起惊异之色:“你们看,这些图谱运转的轨迹,这些能量节点的标注,似乎与《禅心玉鉴》中记载的一些最为晦涩艰深、历代先辈都难以参透的疑难之处,隐隐呼应,甚至提供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解读思路!”
张小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摊开的兽皮古书,发现书页触手温凉,上面的字迹娟秀飘逸,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他翻到最后几页,上面写着一些关于镜湖周边阵法运转规律、操控心得的心得体会,字迹工整;最后则是一段略显潦草、却依旧清晰的遗言,仿佛是在生命最后时刻勉力书就:
“余乃云水散人,痴迷阵道音律,厌弃红尘纷扰,避世于此仙山遗境,潜修百余载,终有所成,窥得天地一隅之妙,然天命已至,仙路遥渺,无缘大道。后来者有缘入此洞者,即与吾道有缘,可承吾之绝学,唯望心存善念,善用之,勿堕邪道,勿违天和。洞外‘小迷天阵’,其枢纽可控于东方祭坛第三块璇玑石下。玉箫一枚,名曰‘碧潮’,赠予知音,盼其音能涤荡尘心……”
原来,这位高人道号“云水散人”,是一位避世隐居于此的奇人,早已仙逝不知多少年月。洞外的迷阵和之前的歌声、枯木相助,都是洞府预设的阵法在感应到外人闯入、或特定气机被触发后,依据云水散人生前设定的规则自动运转的结果。那歌声,或许是阵法借助此地特殊的风声、水声、以及洞箫残留的音律能量共鸣而形成的。
三人对着云水散人的遗骸再次深深一拜,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这番险死还生后的奇遇,可谓因祸得福。
“净尘,这《天衍阵诀》和《妙音秘录》深奥无比,与你悟真寺武学道法源流相近,或许大有裨益,理应由你保管参详。”柳子墨正色道。
净尘却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前辈遗泽,有缘者得之,岂可固守门户之见?小僧观之,张大哥虽不谙武学秘术,然思维跳脱,常能于绝境中想出匪夷所思之法,破而后立,暗合阵法‘变化无常’之精髓。此物……或许与张大哥更有缘法。”他看向张小鱼,“张大哥,你心思灵动,不循常理,或许更能领悟这其中不拘一格、天人相应的妙理。”
张小鱼一愣,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我于这些一窍不通……”但看到净尘和柳子墨鼓励的眼神,他犹豫片刻,终于郑重点头,双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兽皮古书,“既如此,我便暂且保管,定当尽心研习,不负前辈遗泽,不负二位信任。”
他又拿起那支名为“碧潮”的玉箫,触手温润异常,隐隐有气流在箫管内自行流转的微妙感觉。
“至于这玉箫‘碧潮’……”柳子墨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见猎心喜的光芒,“子墨于音律一道略通一二,便暂为保管参详,或能从中悟得几分妙音玄理,日后或许能奏出安抚心神、乃至干扰破阵之音,亦未可知。”
三人分配已定,又在洞中仔细搜寻一番,确认再无其他遗漏。他们按照云水散人遗言指示,在岛屿东侧的祭坛处找到了那块刻有“璇玑”二字的石头,其下果然有一处小巧机关。通过简单操作,他们暂时关闭了部分“小迷天阵”的威力,在浓雾中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可通往外界的隐秘水道。
离开前,他们怀着无比恭敬的心情,将云水散人的遗骸小心翼翼地移至洞府最深处一处干燥的耳室,用洞内找到的洁净白石垒砌了一个简易的墓穴,使其免受打扰。最后,用一块巨大的岩石仔细封堵了洞口,并在石壁上刻下“云水仙居”四个字,以示纪念。
带着巨大的收获与对前辈高人的无尽感激,三人再次登上前路未知的小舟。回首望去,湖心岛在淡淡升起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很快恢复了那亘古的静谧与神秘,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这一次,小舟沿着新开辟的水道,顺利驶出镜湖核心区域,向着更远方、那传说中云雾缭绕、仙踪缥缈的云海仙山方向继续前进。身后的追杀危机暂时解除,但前方的路途,依旧漫长而充满了未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