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体内的那点微末道行，在如此庞大的阴气威压下，就像是狂风中的一根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妈的，开席了是吧？”
南良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他那个破布包，往地上一倒，滚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张画着鬼画符的黄纸，一根红绳，还有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
他看都没看，捡起那几张黄纸，咬破指尖，飞快地在上面画了几笔，嘴里念叨着：“天门开，地户闭，十方凶煞，速速回避！”
他将黄纸往空中一抛，那几张薄薄的纸，竟像有了生命一般，悬浮在空中，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将我们和那根承重柱笼罩在内。
那些冲过来的妖邪鬼物，一碰到光圈，就立刻如同被泼了硫酸般，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冒起滚滚黑烟，纷纷后退，不敢再上前一步。
“搞定。”
南良拍拍手，捡起地上的鸡腿，吹了吹灰，又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饿死鬼。”
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平日里那副德性，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光圈暂时护住了我们，但外面的鬼物越聚越多，它们忌惮着火光，却不肯离去。
一双双泛着绿光，红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我们，像是在等待光圈熄灭的那一刻。
“小子，别愣着了。”南良用鸡腿骨指了指承重柱，“外面的我顶着，里面的，你来解决。”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些鬼物是冲着小鬼的怨气来的，只要小鬼的怨气不散，它们就不会走。
想解决眼前的困境，必须超度他。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承重柱前。
那张模糊的小脸又浮现了出来，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威胁，灵体在柱子里不安地躁动着，刚刚因为复仇而平息的怨气，又有了攀升的迹象。
“别怕。”我轻声说，尝试着将手贴上冰冷的水泥柱。
这一次，没有记忆涌来，只有一股彻骨的冰冷和孤独。
我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不仅是对外面那些想吞噬他的鬼物，更是对这个世界，对所有生灵的恐惧。
被活生生浇筑在水泥里的痛苦，早已摧毁了他对世界所有的信任。
“他们……都想吃掉我……”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进我的脑海。
“我帮你，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尝试着与他沟通。
“你也是坏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尖锐的抗拒，“你们都一样！”
怨气陡然爆发，一股巨力从柱子里传来，将我狠狠地弹开，我摔在地上，胸口一阵气闷。
“操，这小王八蛋还不领情。”南令在一旁骂道。
“小子，不行就用硬的，老子直接把他打散了，再慢慢拼起来超度。”
“不行！”我立刻拒绝。
那样做对他的魂魄伤害太大了，甚至可能让他直接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恶灵。
我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走向承重柱。
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十六岁那年，被怪病折磨，被所有人当成灾星时的孤独和绝望。
那时候，如果不是父母不离不弃的守护，我可能也早已被绝望吞噬。
这个孩子，比我更惨。
我闭上眼，不再试图用语言去说服他，而是将自己最珍贵，最温暖的记忆，通过赎梦者的力量，传递过去。
那是我五岁的时候，发高烧，爸妈抱着我，在医院里跑了一整夜。
妈妈的怀抱很暖，她一直在唱着我听不懂的摇篮曲，声音因为焦虑而发着抖。
爸爸宽厚的手掌，一直贴在我的额头上，他一遍遍地对我说：“砚砚别怕，爸爸妈妈在呢。”
那是我十岁的时候，学骑自行车，摔得膝盖鲜血直流。
我疼得大哭，以为自己要死了，爸爸却笑着把我举过头顶，他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点小伤，是你成长的勋章。”
那是我十六岁，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爸妈一夜白头，他们握着我的手，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恐惧，只有心疼。
妈妈说：“要是能替你受罪就好了。”
爸爸说：“别怕，倾家荡产也要治好你。”
这些记忆，是我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光，此刻，我将它们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被黑暗包裹了太久的孩子面前。
柱子里的那股抗拒之力，渐渐变弱了，我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抽泣。
“妈妈……”
他模糊的脸上，似乎有两行清澈的泪水滑落，那股冲天的怨气，如同被春日暖阳融化的积雪，开始迅速消散。
就在这时，外面的鬼群突然一阵骚动。
那只由无数人脸组成的肉球邪物，似乎察觉到了地缚灵的力量正在变弱，它再也按捺不住贪婪，发出一声尖啸，猛地撞向了南良布下的金色光圈。
光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颜色黯淡了不少。
“妈的，给脸不要脸！”南良脸色一沉，扔掉鸡腿骨，拎起了他的酒壶。
肉球邪物一击得手，更加疯狂，它身上所有的人脸都张开了嘴，发出刺耳的嚎叫，那声音像是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脑子里，它再次蓄力，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找死！”南良拔开壶塞，将酒壶对准了肉球。
他没有洒，而是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然后对着壶嘴，狠狠一吹！
一道夹杂着金色火焰的酒气，从壶口喷薄而出，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正中那巨大的肉球。
那肉球邪物，像是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炸开，组成它身体的无数怨魂，在金色火焰中被净化，发出解脱般的叹息，最终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无形。
这一手，比刚才的低吼和符纸更具冲击力。
剩下的那些僵尸、吊死鬼，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有半分觊觎之心，掉头就跑，瞬间作鸟兽散。
持续了半宿的百鬼夜行，就这么被南良一口酒气给吹散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却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酒壶塞好，宝贝似的擦了擦，满脸肉疼：“他娘的，浪费老子三两‘般若火’，这单生意亏大了。”
危机解除，我转回头，看向承重柱。
小鬼的灵体已经完全从柱子里走了出来，他不再是那副模糊的样子，而是一个穿着背带裤，虎头虎脑的男孩。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怨毒和恐惧，只有一片清澈和濡慕。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过身去，看向地上金光耀那滩血肉，他伸出小小的手，对着那滩污秽轻轻一招。
地面裂开一道口子，无数水泥和沙石涌出，将那滩血肉包裹起来，如同一个灰色的茧，然后缓缓地，将它拖入了地底深处。
做完这一切，男孩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朝我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孩子的，天真烂漫的笑容。
“谢谢你，大哥哥。”
他的身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一缕纯净的魂魄，在原地盘旋片刻，最终投入了我手中的赎梦手札。
整栋楼最后一丝阴气也散去了，窗外，天际线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