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屁也能激起千层浪。
一浪一浪来。
首先是崔花雨。她自是惊喜不已。她认为易枝芽缺少爱,而且赤子一枚,没有人比他更加需要一个稳定而坚实的避风港,而崆峒派无疑是上上之选。她问:“芽儿此言当真?”
易枝芽扭了扭屁股,大声说:“是你让我有屁就放的。”
哪里是这个屁啊?死在屁手上了。崔花雨面红耳热。怎么办呢?只好将屁就屁,她说:“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屁。”
没想到获赞连连。离乱跟着浪上了:
“好文采,屁之精髓跃然纸上。文状元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率领同门五人再次跪拜:“老头三离携崆峒代掌门宁有限、见习子弟知白守黑叩见易大掌门。”
这就来啦?不敢当不敢当。易枝芽学李腾空那一招,一袖而过,一举将六人扶起。他问:“不再商量商量?”
离乱说:“易大掌门一屁九鼎,还商量个屁?”
离恨也来一浪:“愿我易大掌门日后多多放屁,让我浩浩崆峒,在您的屁中茁壮成长。”
离缘再掀一浪:“愿我易大掌门日后多多放屁,让我泱泱中华,在您的屁中屹立不倒。”
宁有限激动地抱住知白守黑:“我们的世界充满了爱。”
他们的世界充没充满爱不知道,反正眼前的世界充满了屁。就连平时一个屁都没有的赫无铭也开腔了:
“学武之人,终极理想莫过于统领一派,以实现四方之志。”
又说:“恭贺易大掌门。易大掌门来日率领崆峒行侠天下,在五禽宫耀武扬威的年代里,实乃武林之福。”
易枝芽没半点反应,他已经被屁冻结。崔花雨只好代劳:
“芽儿定当全力以赴。”
又说:“请诸位前辈、诸位兄弟落座。”
众人归位。全场沉浸屁中,久久不能平静。
惟有希女子被屁打得找不着北,但没有表现出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她的女儿也是。留春霞以为母亲默认了,脸上的伤疤爬出了日常罕见的笑意。她对母亲说:
“芽儿未来可期。都是一家人,这是最好的结果。”
希女子微微一笑,随后将脸甩开。离乱对她说:
“烦劳小希代崆峒全体子弟向师母致以最真诚的谢意,感谢她为崆峒培养出如此出色的新一代大掌门。”
“会的。”
“师母辗转半生,终以此平息了崆峒本不该有的一段恩怨情仇。小希若了母亲苦心,也当学会放下。”
“会的。”
“小希口气牵强,是因为不开心吗?”
“师妹开心得很,脸丑,笑不出来罢了。”
“小希没有话要说?”
“恭贺崆峒喜得大掌门。”
“师兄想听小希的意见。”
“大师兄当真信得过一个油嘴滑舌小毛孩的信口之辞?”
“信。也信缘分,更信自己的眼光。”
希女子微微一笑,又将脸甩开。
这回,言者有无心不说,听者又有意了。易枝芽来了:“小希师叔骂我什么都好,但骂油嘴滑舌实在太冤枉——本人行走江湖长达数月之久,没有一个人不笑话我嘴笨的。”
又说:“信口之词之说还将就。”
又说大实话了,这不叫辩解,而是招供。希女子对离乱说:
“大师兄听到了吗?”
“听到了。”离乱说,“小希不是说他是小毛孩吗,那就别跟小毛孩一般见识,人就那风格。但这风格恰恰适合崆峒。”
“大师兄拿崆峒开玩笑?”
“就凭长安那一杖,谁敢说这是玩笑?”
“恕师妹鲁莽。”
“言重了。多谢小希的意见。小希的意见也是为了崆峒好。”
希女子微微一笑,再次将脸甩开。易枝芽却不懂得领离乱的解围之情,反而罕见地跟人较上劲了:
“小希师叔信不过我,那您来当这个掌门好啦,飞虹杖白白送给您。实话告诉您,怎么样我都行。”
离乱匆忙说:“小希师叔只是在勉励易大掌门而已。”
“我知道。”易枝芽咧嘴一笑,“我跟她开玩笑的,她太严肃了,成天板着一张臭脸。”
又说:“顺便告诉她,大嫂永远是大哥的,谁也抢不走。”
又一个狗屁逻辑,崆峒六人听不懂,以为他将大掌门比喻成大嫂,那么崆峒就是大哥了。好形象,不由纷纷鼓掌,屁声连连。
但其他人听懂了。留春霞默然低头。赫以北默然低头。希女子端起茶,一饮而尽,舌头烫熟了,只能强强忍住。崔花雨说:
“归根究底,我五弟芽儿就一荒岛遗孤,白纸一张,连筷子都拿不稳,急需诸位前辈、诸位兄弟多多栽培。花雨不才,愿相伴左右,直至完全胜任崆峒大掌门之职。”
作为龟忍一派新一代衣钵,作为蒙兀室韦文状元,作为龟峰鉴剑新科状元,她的话含金量十足,哪怕谦逊之词。离乱说:
“易大掌门有崔姑娘照顾身侧,我们很放心。”
越来越像那么一回事了。易枝芽以为马上就要去崆峒上班,有点慌,他说:“等等等等等等,我还有条件。”
离乱说:“易大掌门但说无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师叔此言当真?”
“崆峒人爱说笑,但不与大掌门说笑。”
“第一,我得先去见沙婆婆,你们不能跟着,她只要小希师叔一人。第二,第二……”第二该什么好呢?他偷偷拍了拍崔花雨的屁股,帮我接一个。抓他这种人的心,就像抓他的小辫子一样轻松,崔花雨说:
“待他长大成人后再上任不迟。”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易枝芽满意地补上一句:“再老一些上任也没问题。”对吧,不上任就不拿钱,谁也没亏着。反正人就这个人,脑子就这个脑子,要不要你们自己看着办。
离乱说:“崆峒数十年都等得起,又怎会在乎多等一些已然看得见摸得着前程的时日呢?但老道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易枝芽大气地说:“往大的提,别太小。”
离乱起身施礼:“易大掌门须先行入掌仪式,方能使我崆峒上下万众归心,重振士气。武林,等我崆峒太久太久了。”
易枝芽又偷拍崔花雨的屁股。崔花雨将他往前一推。他说:
“行。”
离乱说:“易大掌门言简意赅,爽。”
希女子说:“这不委屈宁掌门了?”
宁有限说:“回小希师叔的话,丝毫不委屈。自始祖归隐之后,崆峒三代掌教均为代掌门,这已是无上荣光了。”
“不委屈。”易枝芽说,“宁师兄还是掌门,只要我一日不回崆峒,你永远都是掌门。就算回去了,咱轮着做也行。”
“承蒙易大掌门信赖,”宁有限施礼,“易大掌门回归之前,小兄定当尽心竭力,保我崆峒安然无恙。”
希女子对离乱说:“不管如何,师妹始终是崆峒的一份子。既成事实,师妹无以为贺,那就借花献佛,擅自做主将这丐帮大院作为崆峒新任掌门接掌圣地,以免舟车劳顿。大师兄以为如何?”
“小希大仁大义,可敬可佩。”
留春霞笑了,格外明朗的笑。崔花雨来到她身边,为她擦去了没有他人发觉的眼泪。留春霞抱住她:
“但愿从今往后,事事向好。”
希女子回头,盯着留春霞:“以你这个年纪,是时候完成终身大事了。事事向好,要从我做起。”
留春霞松开崔花雨,垂首不语。崔花雨淡淡地说:
“强扭的瓜不甜。”
赫以北望向门外,隐蔽地将一口叹息扔掉。
又一曲唱罢。
睡了大半个季节的太阳却像被谁闹醒一样,猛地跳上山头。万物措手不及,以为自己神经错乱。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太阳便稳住情绪,安静地守到了天黑。冰雕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融化,让这个夜晚比冬季任何时候都来得阴冷。秋天有秋老虎,春天也有春老虎。
谷雨那天早晨。丐帮大院大门口。
赤尾屿之旅的起点。留春霞将小黑马的缰绳交给易枝芽,并短暂地握住他的手,有力而深情。错身时,她轻轻说:
“办完事马上回来,找你大哥去。”
“瞧嫂嫂心急的,是不是要我带你一起去?”
留春霞轻轻一笑,径直走向崔花雨。易枝芽洋洋自得,哼着犹如鬼叫的原创小调,开始往马背上装行李。
马路另一边。希女子对崔花雨说:
“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前辈有话,尽管吩咐便是。”
“你的狗嫂嫂早产,母子两危。你可考虑回去?”
崔花雨乍然浑身僵硬,不听使唤。留春霞由惊转怒:
“为何此刻才说?”
“前日娘才得到的快报,犹豫不决。”
“我指的是胡姬怀孕一事。”
“这不说了吗?”
“您派人监视雨花谷?”
“雨花谷配吗?”
留春霞愤怒而无奈。
易枝芽发现不对劲,跑了过来。崔花雨揽起他就走:
“芽儿,四姐不能陪你去了。”
“四姐不是说格外向往大海吗?格外向往我的石头天宫吗?”易枝芽大失所望,“你们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善变?”
“突发大事。”
“这么严重?我陪你去。大掌门就是专门为处理大事而生的,有我在,保管四姐有条不紊。完了再出海,反正婆婆给的时限还早。”
“大萝卜还用屎浇?有些忙你帮不上。”崔花雨强装笑脸。
“生小孩啊?除了生小孩之外,有什么我做不了的?”
“别啰嗦了。”崔花雨压低声音,“时刻提防希女子。”
“有婆婆在呢。”
崔花雨重复:“时刻提防希女子。”
“知道了。”
那边,希女子母女似乎吵了几句。留春霞跑向一旁,将怨气撒给了树。小碎冰与密集的水滴打在她身上。赫以北走上前去。她立即跑到下一棵树。然后那一棵树又遭了殃。
崔花雨又一把将易枝芽抱过,耳语:“办完事即刻返回,别跟希女子一路。去上清等我。途中一律不准贪玩逗留。”
“嫂嫂让我去找大哥。”
“改天我带你去,拉上二姐一起去。”
该听谁好呢?肯定是四姐优先。易枝芽说:“君子一言。”说着举起了手,崔花雨往上一拍:
“快马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