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我愣住了。
皮影戏我听说过,是民间用兽皮或纸板做成人物剪影,在灯光照射的幕布后表演的一种戏剧,但这跟眼前的情形有什么关系?
“你看那舞台。”南良用下巴指了指。
我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舞台,在京胡和鼓板的伴奏下,那唱腔越发凄厉。
随着一个高亢的转音,舞台深处的黑暗里,竟然真的亮起了一片昏黄的光。
那光像是从一张巨大的宣纸后透出来的,光影之下,一个个人影出现在了“幕布”上。
那些人影穿着古代的兵卒服饰,手持戈矛,排列成阵,他们的动作僵硬而整齐,随着鼓点,做出劈砍、冲杀的动作。
我看得头皮发麻,那些人影,分明就是之前失踪的那些人!
他们的魂魄,被做成了皮影,在这鬼魅的舞台上,日复一日地表演着。
“活人做影,拘魂唱戏……”南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寒意。
“用活人的魂魄做成皮影,以他们的阳气和精魄为燃料,支撑这场永不落幕的鬼戏,这手笔,可不是一般的怨魂能有的。”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是聻王的老把戏。”
“他最喜欢用这种方式,将人的恐惧、执念和艺术糅合在一起,制造出最‘美味’的灵魂食粮。”
聻王!这个名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从杜锐的“魂匣”相机,到山村的活人祭祀,再到这诡异的活人皮影,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势力似乎已经渗透到了阳间的每一个角落。
“那主唱的就是那个叫卫老板的鬼?”我问。
“八九不离十。”南良盯着幕布后那个若隐若现、水袖翻飞的主角身影。
“看这身段,看这气派,生前绝对是个角儿,死后的执念被聻王利用放大了,才搞出这么个鬼域。”
正说着,幕布上的戏似乎到了一个高潮。
主唱的身影一个漂亮的旋身,水袖猛地一甩。
我清楚地看到,几根黑色的丝线从他的袖口飞出,精准地缠上了台下那个新来的“观众”:那个白净的大学生。
大学生脸上的痴迷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头顶那股白色的气息被疯狂地抽走。
“他要抽魂了!”我心头一紧,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
“回来!”南良一把拽住我的后领,把我硬生生拖了回来。
“你现在上去,就是给他加餐!这整个戏台都是他的法域,冒然闯进去,你的魂也得被他抽去做皮影!”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我急道。
“救人得用脑子。”南良把我按在幕布的阴影里。
“这鬼戏的核心是那个主唱的执念,只要戏不停,他的力量就源源不断,咱们得先搞清楚,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从根上断了它。”
“怎么搞清楚?找他聊聊人生?”我有些没好气。
“你不是赎梦者吗?”南良瞥了我一眼,“干你的老本行啊。”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我入梦。
可是入谁的梦?直接入那个主唱鬼魂的梦?以他现在的力量,我进去恐怕就是肉包子打狗。
“别去碰那个老的,碰他你就是送死。”南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去碰那个新的,他的魂刚被抽离,灵识还没完全消散,意志最薄弱,从他的梦里,应该能窥到这鬼戏台的全貌。”
这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我点了点头,盘腿坐下,双手结印。
“我给你护法,记住,你时间不多,一旦被那个老鬼发现,立刻退出来。”
南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同时,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酒气包裹住了我的身体,隔绝了外界的阴寒。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刚刚被拖入戏台的大学生。
四周的景象飞速变幻,耳边的唱腔和鼓点声渐渐远去。
很快,一缕微弱带着惊恐和迷茫的意识出现在我的感知范围内。
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灵觉附着了上去,眼前瞬间一黑,再亮起时,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站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不远处,是一个巨大散发着昏黄光芒的舞台。
舞台上,一个身穿霸王盔甲,面带油彩的魁梧身影,正手持长剑,仰天悲歌。
他的对面,一个身段妖娆的虞姬,含泪舞剑,步步是愁。
台下,是一片黑压压的“观众”,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随着台上的表演,机械地鼓着掌。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大学生的魂魄,他正被几根黑线吊在半空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各种动作,成了戏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背景小兵。
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就是他的梦境,或者说,是他被困的灵魂。
我试图靠近他,想把我的灵觉传递过去,让他知道有人来救他了。
但就在我靠近舞台的一瞬间,台上那个扮演霸王的鬼魂,猛地转过头来。
他的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黑白分明,但我依然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股被惊扰的怒火。
那不是针对入侵者的杀意,而是一种更纯粹的,艺术家在创作时被打断的暴躁和不悦。
“何人……胆敢……扰我大戏!”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整个梦境空间剧烈地晃动起来,台下那些麻木的“观众”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全部盯住了我。
舞台上那些皮影兵卒也调转方向,手中的戈矛对准了我。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我感觉自己的灵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要被捏碎。
这鬼魂的力量,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他不仅仅是执念不散,他已经在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成了神。
“滚出去!”
那声音再次响起,扮演霸王的鬼魂手中长剑一指,所有皮影兵卒瞬间向我冲来。
那些黑压压的观众也从座位上站起,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
我心中一凛,不敢恋战,立刻收束灵觉,准备退出梦境。
但那鬼魂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他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黑光,瞬间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躲闪不及,只觉得灵觉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熟悉的酒气猛地涌入这个梦境空间,那道黑光撞在酒气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消散于无形。
“妈的,唱个戏还唱出脾气了!”南良的骂声在我的灵觉里响起,“小子,快走!”
我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借着南良力量的掩护,拼尽全力将自己的灵觉从这片混乱的梦境中抽离。
“噗!”我猛地睁开眼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金星乱冒,胸口像是被大锤砸中一般剧痛。
“没事吧?”南良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塞给我一个酒葫芦,“喝口。”
我接过葫芦,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化作一股暖流,迅速修复着我受损的灵觉。
“看见了?”南良问。
我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将梦中所见的一切告诉了他。
“霸王别姬……”南良摸着下巴,眼神闪烁。
“我明白了,这老鬼的执念,不在于杀人,也不在于吸食阳气,他要的,是完成一场最完美的《霸王别姬》。”
“那些被抓来的人,一部分魂魄被抽去做背景,撑起场面,另一部分,则被他当成了观众,他需要观众,需要有人看他的戏。”
我擦掉嘴角的血迹,想起了梦中那鬼魂扮演霸王时的神情。
那是一种极致的投入,一种与角色融为一体的癫狂。
“他唱的是霸王,但他的执念,恐怕是虞姬。”我忽然说。
南良看了我一眼:“怎么说?”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虽然穿着霸王的行头,但无论是身段还是唱腔,都带着一股旦角的味道。”
“他生前是个男旦,最擅长的就是虞姬,可是在他的梦里,他却在演霸王,还有一个模糊的虞姬在陪他演。”
我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或许,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观众,而是……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他的‘霸王’。”
“他寻了一辈子,没找到,所以死后,他自己成了霸王,想用这种方式,来圆自己的梦。”
“但他终究是虞姬的底子,演不了真正的霸王,所以这场戏,永远也达不到他心中的完美,永远也无法落幕。”
南良听完我的分析,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有意思!一个唱虞姬的,疯魔了,想自己当一回霸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子,可以啊,都会抢我饭碗,做心理分析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
“怎么办?”南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闪着兴奋。
“他缺个霸王,咱们就给他找个霸王,他要唱戏,咱们就陪他唱一台,不过不是陪,是砸场子。”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忽悠成“千年雷击木”的普通桃木剑,在手里掂了掂。
“今晚,爷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