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所谓的“砸场子”,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提剑就上,大杀四方的暴力拆迁。
他把我拉到戏台的角落,从他那个四次元口袋一样的破布袋里,掏出了一堆东西。
朱砂、黄纸、墨斗、甚至还有几面巴掌大的小铜镜。
“你想干嘛?在这里摆摊算命?”我看着他把东西一样样摆开,有些不解。
“算你个头。”南良白了我一眼。
“这是布阵,那老鬼把整个戏院都炼化成了他的鬼域,咱们在这里动手,天时地利都不占。”
“得先撬动这地方的气场,给他开个天窗,让外面的阳气能透进来。”
他说着,手指沾着朱砂,迅速在地上画起了符。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再是平时那副懒散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高人风范。
“你刚才灵觉受了伤,别硬撑。”他一边画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待会儿我主攻,你负责策应,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杀鬼,是救人。”
“那些皮影里的魂魄已经被禁锢了太久,非常脆弱,硬碰硬的冲撞,他们第一个魂飞魄散。”
我点了点头,盘膝坐下,默默运转心法,调理刚才受损的灵觉。
很快,一个复杂的阵图就在南良脚下成型。
他将那几面小铜镜分别按在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上,最后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珠滴在了阵眼中央的黄纸上。
“开!”他一声低喝,那张黄纸无火自燃。
与此同时,那几面铜镜一闪,射出几道微光,在戏院上空交织成网。
我感觉到周围那股阴冷黏腻的空气,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丝微弱但纯正的阳气,从戏院的屋顶渗透了进来,虽然不多,却让原本密不透风的鬼域出现了一丝松动。
“搞定。”南良拍了拍手,重新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接下来,就该请主角登场了。”
我们再次走上戏台,那咿咿呀呀的唱腔依旧在回响,幕布后的皮影戏也还在上演。
似乎我们刚才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那主唱老鬼的注意,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场永远无法完美的悲剧里。
“卫老板!”南朝天舞台中央的黑暗处喊了一声,“别唱了,你那霸王,是个冒牌货!”
声音在空旷的戏院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唱腔戛然而止,鼓点和京胡声也停了,整个戏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黑暗中弥漫开来,我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连呼吸都带上了白雾。
“你们……是来听戏的,还是来……寻死的?”那苍老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们是来唱戏的。”南良笑了笑,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木棍,随手挽了个剑花。
“你这虞姬唱得不错,可惜,霸王太差,今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力拔山兮气盖世’!”
话音未落,南良动了。
他脚下猛地一踏,整个木质戏台都为之震颤。
他手持木棍,大步流星地冲向了舞台中央的黑暗。
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一种奇特的步法,每一步都踏在鼓点上,带着一种雄浑霸道的气势。
“风!大风!”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平时的懒散,而是一种沉浑如钟的低吼,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随着他的吼声,他手中的木棍上,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黑暗中,那个扮演霸王的鬼影终于现身了。
他还是那副霸王装扮,但身形却显得单薄,完全撑不起那身厚重的行头,他看着冲过来的南良,眼中满是惊愕和暴怒。
“找死!”鬼影尖啸一声,手中长剑一抖,化作万千剑影,朝南良刺去。
南良不闪不躲,手中木棍横扫。
“破!”一声爆喝,金光大盛。
那漫天剑影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瞬间化为乌有,南良的木棍长驱直入,直接点在了鬼影的胸口。
鬼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幕布上。
那些皮影兵卒像是接到了指令,疯狂地朝南良涌来。
“该你了!”南良冲我喊道。
我立刻会意,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往生咒》。
我的目标不是攻击,而是净化,柔和的金色经文从我口中飞出,化作点点光雨,洒向那些皮影兵卒。
皮影兵卒在接触到光雨的瞬间,动作一滞,身上缠绕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他们僵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迷茫和解脱的神情。
“啊!我的兵!我的戏!”
那老鬼看到这一幕,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上的鬼气疯狂暴涨,整个戏院都在剧烈摇晃。
“我杀了你们!”他彻底疯了。
“你的对手,是我!”南良再次迎了上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单纯的攻击。
他的一招一式,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时而大开大合,如霸王在战场上横扫千军;时而沉郁顿挫,如英雄末路的慷慨悲歌。
他不是在打架,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演一出《霸王别姬》。
而他,就是那个真正的霸王。
老鬼被南良的气势完全压制,他引以为傲的身法和剑招,在南良那雄浑霸道的“表演”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节节败退,身上的鬼气不断被南良的阳刚之气冲散。
“不可能……这才是……这才是真正的霸王……”老鬼喃喃自语,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痴迷和向往。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追寻了一生的那个角色,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乌骓……逝兮……可奈何……”南良手持木棍,一步步将老鬼逼到舞台边缘,口中念白如雷。
舞台的边缘,就是乌江的江边。
“虞姬……虞姬……奈若何!”
南良最后一棍挥出,没有打在老鬼身上,而是重重地敲在了戏台的地板上。
一声巨响,整个戏台仿佛都塌陷了下去。
老鬼呆立在原地,他身上的霸王行头寸寸碎裂,露出了里面一身早已褪色的虞姬戏服。
他脸上的油彩也开始剥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老泪纵横的脸。
他败了,他演了一辈子的霸王,最终,还是败给了真正的“霸王”。
随着他的落败,整个鬼域开始崩溃。
幕布后的光影消失,那些被解脱的魂魄化作点点流光,向着南良布下的阵法“天窗”飞去,重获自由。
台下那些麻木的观众也一个个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唱完了……”
老鬼,不,卫老板,他看着空无一物的舞台,轻声说。
他的声音不再尖锐,只是一个普通老人的沙哑。
他转过身,对着南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那是一个戏子对观众,最标准的礼节。
“谢……先生……成全。”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执念已了,他也该入轮回了。
“等等。”我叫住了他。
“卫老板,在你死前,是不是有一个‘贵人’,给了你永留舞台的力量?”
卫老板透明的身影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和茫然。
“贵人!是,他说他最爱我的戏,他说,可以让我和我的戏台,永不分离……他让我……收集观众,越多越好……”
“他长什么样?”我追问。
“不记得了……”卫老板痛苦地摇了摇头,“只记得,他看戏的时候,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我和南良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聻王。
卫老板的身影终于完全消散,化作一缕青烟,不知是入了轮回,还是去了别处。
戏院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地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普通人。
南良收起他的木棍和阵法,重新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酒鬼,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嘴一笑。
“小子,有两下子嘛,还会给人做心理辅导了。”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看着那些重获自由的灵魂,心里百感交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艺术执念,赔上了自己,也害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或许对卫老板来说,是值得的。
“走吧。”南良打了个哈欠。
“尾款估计是没得要了,还得报警处理这烂摊子,妈的,又做了一次活雷锋。”
他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不过,今儿个爷高兴。”他从怀里摸出酒葫芦,朝我扬了扬。
“走,喝酒去,这次我请。”
初升的阳光,从被南良打破的“天窗”照了进来,给这座沉寂了三十年的老戏楼,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