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3326 年的晨光，正透过鲁 - 02 社区的红砖楼窗棂，落在蓝格子床单上。这座看似停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社区，实则是全球两百多个 “文明备份节点” 之一 —— 正如 “大洪水” 数据灾难后定下的基调。

此类复古社区既是产出未被虚拟污染的纯净意识样本、用于灵境系统净化与完善的核心源头，也是守护人类不依赖 AI 的传统生存根基的最后壁垒。

社区成员均签署过《文明备份节点数据协议》：除了需按时上传个体行为数据外，临终前或身体年龄超过 90 岁，可自主选择继续留在社 区，或通过量子化记忆提取与移植技术（这项技术自首个永生人诞生以来，已成熟运转数百年）换得年轻躯体，离开社区进入地下基地。

这里的清晨总裹着一层刻意维护的旧时光质感：永久牌自行车的铃铛声在巷口撞出清脆回声，女播音员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年代颗粒感，像从旧磁带里缓缓倒出。

姜流踩着自行车往评测中心去，腰间悬挂的铜制砝码吊坠随车身颠簸轻轻晃动 —— 那是母亲的秦代衡器，他从小就带在身上，好像母亲在时刻提醒着他，“分寸”二字。

路过社区中心广场时，广播突然切入一段短促的提示音：“鲁 - 02 居民您好，今日量子数据同步窗口为 8:00-10:00，各楼栋一层终端均可自主上传脑波与心理日志 —— 本次同步数据将作为灵境系统净化的纯净样本储备，请勿遗漏。” 

不远处，已有居民站在量子终端前，手掌轻贴光滑的金属面板，淡蓝色的数据流光在面板上浮动，几秒钟便完成上传。这是社区仅有的 “现代痕迹”，也是为人类文明 “备份库” 添砖加瓦的关键环节。

评测中心设在社区西北角的旧教学楼里，外墙仍保留着 “团结奋进” 的褪色标语。推门而入时，一股清冽的离子味扑面而来 —— 那是量子脑机接口设备运行时特有的气息。六座银灰色的量子神经感应舱嵌在地面，舱门边缘沾着细碎的蓝色粒子粉末，舱体灯光随设备运转忽明忽暗，像极了起伏的呼吸。

姜流躺进感应舱，舱门合上的瞬间，意识便被温和的量子力牵引，落入一片空旷的交互空间。淡蓝色的全息光屏在眼前展开，电子提示音直接传入神经：“连接地下基地指挥中枢…… 已接通，对方身份：姜浪，基地总工程师。”

光屏另一端，地下基地指挥室里静得能听见指尖敲击虚拟键盘的声响。姜浪站在主控制台前，深蓝色制服上的 001 号牌异常醒目；他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都低着头，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滑动，却没人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片刻后，姜浪的声音透过量子通道传来，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本次评测核心指标：灵境系统迷失概率 33%，准入标准 30%，单项未达标，驳回。” 说话时，他的目光却紧盯着控制台边缘的一道划痕 —— 那是去年苏亦雪调试灵境数据终端时，不小心留下的印记。

“33%？” 姜流的意识猛地一动，光屏泛起细密的涟漪，“上周的模拟测试我明明是 28%！而且以前的迷失概率标准一直是 35%，什么时候改的？” 他刚要调出虚拟手册，姜浪突然抬手一指，身旁的工作人员立刻冻结了数据流，手册界面瞬间消失。

基地里，负责标准归档的老郑听见这话，手指猛地攥紧了触控笔。他比谁都清楚，手册里的标准是姜浪刚刚亲自修改的，可此刻却只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标准就是标准，不用质疑，注意看公告。” 姜浪的声音依旧冷淡，藏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攥成了拳。

“我每天都看公告！” 姜流心情激动，意识流起伏的厉害，“从上个月初到现在，公告栏只更新过社区数据同步时间，根本没有标准修改的通知！哥，你别骗我了！这已经是第二十二次了 —— 你说实话，这些驳回指令是不是都来自你？”

工作人员小陈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偷偷用余光瞥向老郑，却见老郑也紧盯着控制台，连大气都不敢喘。“灵境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姜浪的声音压得更低，“回去吧，别再申请了。”

“不可能！” 姜流的意识冲击让感应舱的灯光闪了一下，“我不服气！我的能力我自己清楚，二十二次全失败，怎么可能？你现在连机会都不给我，这算什么？”

话音未落，光屏突然熄灭，量子连接被强行切断。基地里，姜浪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工作人员紧绷的脸，却没说话。老郑率先打破沉默：“姜总……”

“暂停所有拯救者选拔。” 姜浪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叹了口气，“我出去一趟。” 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时，手指碰到口袋里的黑色通讯器顿了顿 —— 那是苏亦雪的东西，也是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姜流的意识落回感应舱，舱门缓缓打开。他坐起身，手心全是冷汗，一张印着 “驳回” 字样的电子单据飘落在地，“迷失概率 33%” 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让他心里翻涌得厉害。

骑车回家时，太阳已升到头顶。家里的门虚掩着，桌上摊着母亲张墨茹的考古笔记，旁边压着父亲姜铎的物理手稿，手稿标题 “量子塌陷理论 —— 灵境系统漏洞假设” 格外醒目。姜铎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又去评测中心了？”

“还是被拒了。” 姜流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瘫坐下来，语气里满是委屈，“说我系统迷失概率 33%，没到标准，单项淘汰。这肯定是哥故意的。”

 张墨茹端着绿豆汤从厨房出来，把碗放在姜流面前，叹了口气：“我最近整理这此年的考古资料，越看越糊涂 —— 文明本就该有生有灭啊。以前的人知道日子有限，才会把心思刻在陶器上、写在竹简里，留给下一代。现在灵境非要用技术留住‘无限’的意识，丢了文明的本源 —— 没了‘有限’的牵挂，谁还会想活着的意义在哪？没有了人，那竹简陶器还能算是文明吗？”

   姜铎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灵境的漏洞，根源就在于‘无限’。任何系统都扛不住无限的数据堆积，就像人扛不住无限的时间 —— 时间一长，意识会像散架的数据一样崩解，能源消耗率也会呈指数级增长，迟早要出问题。灵境想打破‘有限性’，得先建立一套能支撑它的新价值观，现在靠纯净样本改造，根本是赶着牛马拉火车，行不通。”

   张墨茹瞪了他一眼 —— 夫妻俩观察角度不同，与尊崇复古主义的张墨茹不同，姜铎算是个温和的保守派。姜流喝了口绿豆汤，心里的闷气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姜浪推开门走进来，脸色比在基地时还要差。他没看姜流，径直走到父母面前，声音低沉：“爸，妈，有件事…… 是时候告诉你们了，也想请你们帮着劝劝小流，让他别再考拯救者了。”

   张墨茹端着碗的手顿在半空：“浪儿？出什么事了？”

   姜浪举起口袋里的黑色通讯器，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亦雪…… 一年前进入灵境系统后，就再也没醒来。后来有两个拯救者进去营救，结果也迷失了 —— 现在的灵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

“什么？” 姜流的脑子 “嗡” 的一声，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张墨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姜铎放下手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亦雪早就是一家人认可的儿媳和大嫂，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我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担心。” 姜浪的声音压得更低，“后来我停了所有拯救者任务，想靠记忆备份唤醒他们，可……” 他顿了顿，眼底的脆弱再也藏不住，“他们的主体意识在系统里反抗得太激烈，记忆根本无法移植……” 拯救者团队都喊他 “统帅”，可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 “统帅” 的强硬。

“那你更该让我去救亦雪姐啊！” 姜流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滑出半尺远。看着大哥憔悴的样子，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自行车的刹车声，紧接着是集团高级副总裁——李想的声音：“姜叔、张姨，姜流在吗？” 推开门的李想穿着基地浅灰色制服，怀里抱着一摞蓝色封皮的报告，胳膊肘还夹着一份暗红色封皮的文件。

他额头上全是汗，看到姜浪时眼神顿了顿，随即快步走到桌前，先把蓝色报告放在姜流面前，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姜浪的手臂，递了个眼色，嘴型无声地说：“借一步说。”

   姜浪会意，不动声色地跟着他走到阳台。李想把暗红色文件递过去，封皮左上角烫金的 “红星集团 - 最高级权限” 标识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贴在姜浪耳边：“集团刚发的，你看看。”

 “内容，简单说。” 姜浪的指尖碰了碰文件封皮，又迅速收回，声音同样压得很低。

 “灵境系统能源利用率已超阈值 12%，安全周期只剩不到 90 天。” 李想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总部要求按预案，立刻重启拯救者任务，对系统漏洞进行区域性批量干预 ——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调了姜流的所有数据，前 22 次评测其实全达标，他现在是基地的最优人选。”

“批量干预，不就是杀人吗？”姜浪盯着文件上的烫金标识，沉默了两秒，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知道了。”

两人回到屋里时，姜流正拿着蓝色报告翻得入神，姜铎和张墨茹也凑在旁边看。李想清了清嗓子，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说：“姜叔、张姨，你们看 —— 姜流的量子敏感度 98.7、意识稳定性 95，虚拟系统迷失概率 33%，其他各项全是满分，每一项都超过拯救者准入标准！前 22 次评测其实都过了，只是……” 他看了眼姜浪，没再往下说。

姜流抬起头，眼里亮得惊人：“哥，你看！我就说我达标了！”

姜浪的目光扫过报告上的红星标识，又落在口袋里的通讯器上，沉默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文件上，却无法照亮他此刻复杂的情绪。

“好，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姜浪终于开口，语气里满是不情愿，“第二十三次评测，标准仍由我来定 —— 比现役拯救者标准高 20%，意识剥离模拟、脏数据净化、记忆锚定训练，少一项都不行。”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几分，“要是通不过，就去基地监控部门做工程师，远程监管灵境就行，不用进去，那里安全。”

姜流听罢，猛地一拍双手：“行！一言为定！”

姜浪离开后，姜流的目光落在床头的老照片上 —— 照片里，姜浪和苏亦雪刚参加工作，他还是个小学生；苏亦雪半蹲在他身边，笑着搂住他的肩膀，他身上别着哥哥的肩章，还挂着苏亦雪的 Z-002 标牌。

那是他第一次进基地，也是第一次接触虚拟系统，从那时起，“成为拯救者” 的念头就扎进了心里。一晃十几年过去，二十多次考核的挫败，终于要迎来转机。

窗外的广播又响了，还是带着八十年代印记的老歌。姜流看着桌上的报告，只知道自己终于有了靠近梦想的机会，却不知道哥哥点头的背后，藏着红星集团高层才知晓的能源危机，和一场关乎人类文明存续的紧迫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