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誉刚拧开防盗门，两道急促的身影就撞进视野——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裹着洗得发暗的黑色夹克，配着松垮的灰色运动裤，脚下是鞋边磨白的白色运动鞋。走在后面的那个，额头缠着圈厚厚的医用纱布，暗红的血渍正顺着纱布缝隙慢慢往外渗，在鬓角晕开一小片暗沉；前面的人半扶半架着他，深色夹克的袖口沾着几点泥污，指节还泛着用力后的红。
“您就是李经理吧？”扶人的年轻人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未平的喘息，“听张海哥提过您，今儿赶巧……出了点岔子。”没等李宗誉应声，两人已经径直往屋里闯，他下意识侧身让开，目光落在伤者渗血的纱布上，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哪是什么“岔子”，分明是见了血的意外。
“快扶到卧室床上歇着！”李宗誉反手带上门，快步上前搭住张峰的另一只胳膊，“再走动会加速血流，伤口该崩开了。”扶人的年轻人一边小心挪着步子，一边急着介绍：“我叫张刚，他是张峰，我俩一个村的发小。张峰今早去给患者送药，没成想……遇上患者犯病了。”
后来李宗誉才慢慢摸清这行的“用人规矩”：药品、货款都是真金白银的营生，最忌外人掺手。招的不是沾亲带故的同乡，就是一起长大的同学，关系越近越放心——毕竟这生意里的门道，只能在“自己人”圈子里转。
把张峰扶到卧室的木板床上，他刚躺下就忍不住龇牙咧嘴地骂：“歇会儿就好，没那么娇气！就是头有点晕……他娘的，下手也太狠了！”“别激动，看这样子像是轻微脑震荡，先闭着眼歇会儿。”李宗誉递过一杯温白开，张峰接过仰头灌了大半杯，才重重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我先去把货款存银行，李经理您在客厅等会儿。”张刚说着，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个鼓囊囊的牛皮信封，揣进怀里就匆匆往外走。屋里瞬间静下来，李宗誉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张峰送药被打，显然不是之前张海说的“怕被野狗咬”。“张海这是何必瞒我……”他低声嘀咕，忽然懂了：这年头哪行没有难啃的骨头？钱难挣，能安安稳稳挣到钱的路，就更难走了。
从早晨在青鸟精神病防治中心的参观，到午后摸清“居民楼根据地”的运营逻辑，李宗誉心里早已把脉络捋得清楚。虽说当年在山东大学药学系不算拔尖的学生，但这点商业套路他还是能看透：药店隔出的门诊是“门面”，居民楼是“仓库+后勤中枢”，靠着“专家坐诊引流+电话咨询送药”的路子，把利润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来青鸟的路上，他还连夜啃完了一本《精神科常见病诊疗手册》，虽没半点临床经验，却也摸清了抑郁症、妄想症的基本病例特征。
看着茶几上散落的“王氏清神”宣传页，他想起门诊里摞得快到窗台的病历本——自己接手的哪是什么“新业务”，分明是个现成的“半成品”：患者资源有了，销售渠道通了，连“无论啥症状都开王氏清神”的固定流程都搭好了，剩下的不过是拿捏患者和家属的心理，让他们愿意一直拿药。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正经大学毕业生，干这种“靠单一药品走量”的生意，总觉得心里发虚，像踩在没底的棉花上。
“要不回头找份医药代表的工作？”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以前跑渠道时见过，医药代表得陪着客户吃吃喝喝，送红包、安排按摩，那些油腻的应酬让他打心底里恶心。“要干就干得像样点！”不知不觉间，李宗誉已经攥紧了拳头：就算是精神科门诊，也得搞出点正规的样子，不能只想着卖药，得真能帮患者缓解点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钥匙串碰撞的“叮当”声。门一开，张海满脸堆笑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烫着蓬松的卷发，穿一件淡紫色碎花上衣，配着黑色过膝长裙，脚上是擦得锃亮的黑色平底皮鞋。她看着慈眉善目，眼角带着笑纹，可眼神却格外锐利，像能穿透人心似的；张刚跟在最后，手里提着装着鸡鸭鱼肉的塑料袋，脸色沉沉的，没等众人开口，就径直拎着东西往厨房走。
“李经理，让您久等了！”张海侧身让出身后的女人，语气里满是恭敬，“这位是从济南来的马莉大夫，精神科的老专家了，这次专门来青鸟坐诊义诊，以后您俩可得多搭档。”
“马大夫您好！”李宗誉连忙起身，伸手迎上去。马莉坦然地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又有力，开口的声音也格外亲和：“早上听孙总提起，说有位懂市场的大经理来考察，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以后还请李经理多关照。”她说话时眼神温和，像长辈看晚辈似的，瞬间消弭了陌生人之间的隔阂。
“这亲和力也太厉害了！”李宗誉心里暗叹——光是这份让人放松的气场，就能让患者放下不少戒备。更难得的是，见他眼神里带着佩服，马莉立刻露出谦和的笑，主动往后退了半步，姿态放得极低，半点没有专家的架子，仿佛只是个普通的门诊大夫。这一下，李宗誉心里更添了几分认可：既懂专业，又懂分寸，难怪孙忠峰会特意请她来坐诊。
等三人在沙发上坐定，张海给每人倒了杯温热的菊花茶，自己先喝了一口，才斟酌着开口：“马大夫，今儿出了点小意外，您还记得那个有分裂妄想症的患者李刚吗？之前看着病情稳了，没成想今天突然犯病了。”
“张刚已经跟我说了。”马莉放下茶杯，眉头微微蹙起，“张峰去他家送药，李刚突然就躁狂起来，抓起院子里的木棍就打，还喊着张峰要害他、给药里下毒。”
“李刚这病本来就重，之前医院建议做前额叶手术，他家人死活不同意，只能在家保守治疗。”张海接过话头，眼神悄悄往李宗誉这边扫了扫，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当初来咱们门诊问诊的时候，是他老婆带的医院诊断病历，拿了王氏清神后，半年都没出过岔子，谁能想到今天突然就出事了。”
李宗誉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见张海看过来，便把目光转向马莉，等着这位专家给出解释。马莉指尖轻轻敲着茶杯沿，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李刚是我重点跟踪的病例，这次安排明天义诊，也是想着他该复诊了。咱们的王氏清神能辅助缓解情绪，但他一直吃的医院处方药，这会儿估计已经产生耐药性了。再加上可能受了外界刺激，突然发病也在情理之中。”
“明天让他家人带他来复诊，我重新给他调整药方。”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得先跟医院打声招呼——调整的是处方药，药店没资质卖，得从医院走正规流程拿药。”
听着马莉条理清晰的分析，既说清了发病的来龙去脉，又把后续的复诊、调药安排得明明白白，李宗誉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这才是真本事！不仅懂病情，还能把各个环节都考虑到，比自己预想的靠谱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