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誉静静坐在一旁，耳朵却竖得笔直——这分明是他接触精神科行业以来，第一堂鲜活的实践课：如何应对分裂妄想症患者的突发状况，如何平衡病情与人心。他看着马莉大夫，忽然发现这位专家并非“万能模板“，而是会根据患者病史灵活调整方案，连半年前的病例细节都记得清晰，这份细致，连不少公立医院的医生都未必能做到。
“我这就让客服联系家属，顺便把那笔钱退回去。“张海突然开口。马莉愣了下：“什么医疗费用？““今天李刚犯病打了张峰，他家属过意不去，塞了500块钱，张峰没收住就接了——明天必须退回去。“张海语气笃定。
“李经理觉得，这么处理合适吗？“马莉转头看向李宗誉，“咱们先抛开法律，这行的规矩，法律有时管不到根上。““我觉得张经理处理得很周全！“李宗誉立刻回应。“哦？说说你的道理。“马莉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张海也侧过身，连厨房里收拾菜的张刚都停了手，靠在门框上静静听着。
李宗誉清了清嗓子：“从家属角度看，患者发病不是故意的，只是病情失控。家属愿意给钱，是想花钱买心安，也怕咱们因为这事不再管患者。但退一步说，他们这次主动赔偿，心里说不定还悬着——以后会不会再来复诊，会不会信任咱们，都不好说。“他特意把“咱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所以明天约他们复诊，不仅是调药，更是稳住这份信任，特别关键。“
“说得在理！“张海率先点头。马莉笑着看向张海：“你啊，当年在医院要是有这耐心，也不至于辞职来干门诊了。“张海摆摆手：“往事别再提，现在多好——没体制捆着，还能实实在在帮人。“
可下一秒，张海话锋一转：“不过李经理，你只说对了一半。你的想法没毛病，但还停在普通生意的层面，不够'懂这行'。“李宗誉心里一惊——他刚知道张海竟是公立医院辞职的医生，现在又被指出“不专业“，顿时坐直了身子：“还请张经理指点。“
“咱们看着是卖药，其实和别的商家不一样。“张海语气沉了沉，“首先，咱们的专家会持续跟踪患者，不是开了药就不管；其次，我们和医院的医生一直有合作，患者病情变了，能及时调药，这不是随便哪个门诊都能做到的。“
这话像一巴掌打在李宗誉脸上，耳根瞬间发烫——刚才他还在心里嘀咕，觉得张海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业务员，没成想人家是藏着真本事的行家，只是平时不张扬。
“还有一点。“张海的声音软了些，“不是每个精神病患者家庭都宽裕，很多人连医院的药都买不起。今天那500块，说不定是他们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他们感激咱们，是因为这半年，患者没再大闹，家里能安生过日子。“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我让退钱，不只是怕落人口舌，是想让这钱用在刀刃上——患者后续调药、复诊，都需要钱。“
李宗誉心里忽然堵得慌，刚才还觉得张海这话有点“假“，可转念一想，自己才是那个虚伪的人——一边喊着要“干出正规样子“，一边又用偏见给这群人贴标签。“那咱们为什么不卖平价药？既然他们这么难，何必赚这份钱？“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激动。
马莉看在眼里，却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着张海回应。“我们给患者的，是医院没有的服务——专家上门随访、电话随时答疑、送药到家，这些都要成本。“张海没有丝毫不耐，“看病收费天经地义，没利润，门诊撑不下去，我们这些人也得养家糊口。总不能让我们倒贴钱干吧？“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李宗誉清醒过来——他刚才还觉得张海“虚伪“，现在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空有一腔热血，却不懂现实的难。
“说得对！“马莉突然拍了下桌子，“我在医院坐诊，总有人说我'不该去外面义诊，不该拿厂家的宣传费'。他们享受着体制的安稳，哪知道老百姓看病多不容易——咱们至少还在做事，没躲在办公室里混日子！“
李宗誉坐在沙发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之前他总觉得这群人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可现在才看清，他们也有自己的操守：既要赚钱养家，又没丢了帮人的初心。就算这是张海特意安排的“教学“，他也认了——这堂课，比任何书本都管用。
“对了李经理，我这儿有本《精神病临床医学》，你有空可以看看。“马莉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了过来。李宗誉接过书，忽然笑了——原来人家早有准备，连“补课“的教材都备好了。之前他还瞧不起这份工作，现在才明白，是自己先带着偏见，人家对他，何尝不是在“考察“？
“行了行了，整天聊这些，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张海突然站起身，“今天难得聚在一起，特别是欢迎李经理。马大夫咱们是老熟人，就不客套了——菜买了不少，就在这儿吃，自在！“
“可不是嘛，聊着聊着就上专业，都快成'工作狂'了。“马莉也松了口气，“来之前我把义诊的名单给客服了，他们会提前约患者，这次热线也接了不少，明天有的忙——今晚先放松，好好歇着。“
“海哥！过来搭把手！这鱼我弄不利索！“厨房里传来张刚的喊声。“来了来了！“张海笑着应着，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念叨，“你这小子，以后怎么娶媳妇，连个鱼都收拾不好！“客厅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李宗誉看着手里的书，又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片曾经让他迷茫的领域，好像慢慢有了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