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理,别总把自己绷得像根弦,放松会儿——再好的弦,绷太紧要断的。”马莉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语气里满是温和的劝诫。李宗誉抬手揉了揉眉心,笑着点头:“确实有点撑不住,每天都在往脑子里塞新东西,跟赶工期似的,得赶紧消化才敢歇。”
“听孙总提过,你家在济南?那咱们算半个老乡!”马莉拿起茶壶,给李宗誉续上温热的茶水,话锋悄悄转了方向,“青鸟这地方倒舒服,早晚凉飕飕的,晚上连空调都不用开。你以前来过?”
“来过好几回呢!”李宗誉的眼睛瞬间亮了些,语气也轻快起来,“山东人的避暑好去处啊——从这儿出发去崂山,爬完山再沿海边往蓬莱走,最后到威海住两天,吹着海风吃刚捞上来的海鲜,那滋味,想想都舒坦。”
马莉被他说得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看来我是没必要多介绍了,你比我还熟这路线。”李宗誉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暖意——马莉的疏导从不说教,只捡着风景、过往的轻松话题聊,像温水煮茶似的,让人不知不觉就松了劲。他甚至觉得,自己紧绷的肩颈都悄悄舒展了,连呼吸都顺畅些,这哪里是聊天,分明是“悄悄被疗愈”了。“马大夫,您要是累了,去卧室躺会儿吧?”他实在不忍心让马莉一直“工作”,“我自己看会儿您给的书就行。”
“哈哈,还是被你看穿了!”马莉自嘲地摆了摆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职业病犯了,见着人就想让人家放松点。行,你看书,我去瞧瞧张峰的伤怎么样了。”
卧室里,张峰正睁着眼睛发呆,目光直直地钉在天花板的木纹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想撑着身子坐起来,马莉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伤口刚止住血,一动又该渗了。”张峰乖乖地靠回枕头上,看着马莉从墙角搬来一把木椅,轻轻坐在床边,才低声问:“马大夫,您是来问早上送药的事?”
“嗯,跟我说说详细经过,特别是李刚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家里的活计、孩子的情绪,都能说。”马莉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和笔,却没有立刻动笔,只是握着笔杆,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张峰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疲惫:“今早天刚亮,我就坐车去平度了——李刚家的‘王氏清神’快吃完了,昨天下午特意打电话订的。当时没想着让他来复诊,觉得药还够吃,要是提前跟您通个气,或许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马莉轻轻打断他,语气里满是歉意,“昨天我该给你打个电话叮嘱的,总想着等到了青鸟再一起安排,没成想让你受了这份罪。”
“他家一开始挺热情的,李刚他爸握着我的手,一个劲说谢谢。”张峰的眼神软了些,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说这半年孩子没犯过病,每天按时吃药,家里人终于能腾出功夫做点加工活,地里的玉米、花生也收得好,比往年多了不少收成。以前李刚连药都不肯咽,现在主动拿着水杯吃药,我看着也高兴,就想着跟他聊两句,看看他状态到底怎么样。”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带着几分后怕:“他爸陪着我进了里屋,李刚正躺在床上睡觉——吃了药容易犯困,也正常。他爸把人叫醒后,李刚一开始还挺客气,给我端茶、让我坐,可说着说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紧,眼神也飘,总偷着往我身上瞟,慌慌张张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赶紧拿了钱就走,没成想他突然跟疯了似的,一下子冲到门口,喊着‘打死你!你要害我!’,伸手就抄起门后立着的木棍,往我身上抡。”
“他爸想拦在我前面,我怕老人家被棍子打到,伸手去拉——结果自己没躲开,棍子结结实实地砸在头上。”张峰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语气里满是无奈,“后来他家里人都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把李刚绑起来,一边绑一边哭,嘴里念叨着‘我的可怜娃啊’……我当时头又疼又气,可看着他们一家人那样,心里又堵得慌。好在他家常备着外伤药,赶紧给我止了血,不然还不知道要流多少。”
马莉静静地听着,听完后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我知道了。李刚上次会诊没过来,我只看了他家人带的病历,没料到他对熟人这么敏感。他之前见过你送药,这次再见面,加上长期吃的西药已经有了耐药性,双重刺激下,才突然犯了病——这事不怪你。”
“可他家人绑他的时候,那哭声……”张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就算再生气,也没法怪他们,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像李刚这种情况,单纯的心理疏导作用已经不大了,只能尽量减少外界刺激,让他在熟悉的环境里待着。”马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像是压着千斤重量,“他现在还能靠药物控制,要是这次调药后还稳不住,可能就得回医院做物理治疗了。”
“是以前说的额前叶手术吗?”张峰紧张地问,声音都拔高了些。马莉摇了摇头,耐心解释:“现在不推荐额前叶手术了,副作用太大,容易影响认知。最新的是深部脑刺激术,也就是DBS,相对安全些,但也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调整参数。”
“都怪我,不该想着跟他聊天,要是我当时拿了钱就走,也不会出这事。”张峰又开始自责,声音里满是懊悔。马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温柔却坚定:“别这么说,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让他们家安稳了半年,对精神病患者的家庭来说,这半年的平静,比什么都宝贵。”
“马大夫您真会安慰人。”张峰勉强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不愧是大专家,一点架子都没有。”
“哪来的架子。”马莉合上手里的小本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咱们干这行,不图名不图利,能让患者多享受一天安稳日子,让他们的家人少担一天心,就够了。”
“对了马大夫,您以前跟我们说的‘理想之城’,啥时候能实现啊?”张峰忽然问,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就是那个能给精神患者一个体面归宿的地方,真能有那么一天吗?”
马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又很快平复下来,声音里满是憧憬:“会的,一定会的。我总告诉自己,等咱们有了足够的能力,医疗科技再发展些,政府能更重视这个群体,那座城就会出现。我等着,也盼着那一天。”
她站起身,笑着揉了揉张峰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行了,不聊这些远的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多跟李经理学学,他是研究生,懂的专业知识多,别总想着玩,多学本事才是正经事。”
“知道啦!张海哥早就跟我们说了,让我们跟着李经理多学东西,以后出去开新市场,帮更多患者!”张峰用力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干劲。
马莉走出卧室时,夕阳正透过客厅的窗户洒进来,给木质地板、沙发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她抬头看向窗外,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心里默默想着:理想之城或许还在远方,但只要有人愿意带着温柔与坚持往前走,总有一天,精神患者们能真正被世界温柔接纳,拥有属于自己的体面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