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的出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沸腾和喧嚣。
我脑子里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和疯狂的琴音一同消失,只剩下嗡嗡的余响。
我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又湿又冷。
“瞧你那点出息。”
南良瞥了我一眼,走到我身边,一屁股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顺手把他的酒葫芦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连个小曲儿都扛不住,还当什么赎梦者。”
“这不是小曲儿。”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是索命梵音。”
“屁的梵音。”
南良嗤之以鼻,他拿起桌上周海没收走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然后一脸嫌弃地吐在地上。
“淡出个鸟来,那玩意儿就是个被关疯了的怨妇在无病呻吟,你还真跟她共情上了?”
我没理会他的嘲讽,只是盯着那张在寂静中重新恢复了艺术品姿态的古琴。
刚刚那番精神上的交锋,让我对里面的东西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那股怨气极深,但又不仅仅是怨。
在狂暴的攻击之下,我能感受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绝望,一种被囚禁了千百年的,永无天日的绝望。
“你怎么来了?”我问。
“你手机有爷设的追踪咒,你要是嗝屁了,爷的手机会报警。”南良懒洋洋地回答。
“刚刚叫唤得跟杀猪似的,爷想装睡都难,说吧,什么情况?”
我把周海的委托和刚刚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南良听完,摸着下巴,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正经的神色。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展柜前,隔着玻璃端详那张“惊鸿”琴。
“唐代伏羲式,蕉叶纹断,龙池凤沼规整,看这木料和漆色,确实是老物件。”他啧啧两声,像个古董鉴定家。
“不过,好东西都容易招邪,这琴里关着个大家伙,而且是被人生生献祭进去的。”
“献祭?”这个词让我心里一沉。
“对。”南良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是死后怨气不散附在上面,而是用活人的魂魄当‘琴胆’,强行炼化,让这琴通灵,这种手段,阴损歹毒,非一般术士能为。”
我明白了,难怪那股力量如此狂暴,又如此绝望。
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被封印在一方木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世不得超生,这种痛苦,足以让任何神佛都化为厉鬼。
“我要进去看看。”我说。
这是我的本职,也是唯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进入它的“梦”,才能找到症结所在。
“行。”
南良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只是从他那万年不换的黑袍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枚看起来黑不溜秋的铜钱,扔给我。
“把这个含在舌头底下,里面的东西怨气太重,万一你陷进去了,爷好把你拽出来,记住,别逞强,你那点道行,不够它塞牙缝的。”
我接过铜钱,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我点了点头,将铜钱含在舌下,一股清凉中带着淡淡铁锈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开始了。”
我在古琴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南良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抱着他的酒葫芦,一副“你随便折腾,天塌了有爷顶着”的架势。
我闭上眼,放空心神,将自己的灵觉凝聚成一束,缓缓地探向那张古琴。
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我的灵觉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猛然一变,我没有身处任何具体的场景,而是漂浮在一片无尽的混沌之中。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个流光溢彩的音符在我身边盘旋、飞舞。
它们时而汇聚成奔腾的江河,时而又散作漫天的星辰,这里是音乐的世界,是声音的本源。
美得令人窒息,但在这极致的美丽之下,却隐藏着极致的孤寂。
整个世界,除了这些无意识流动的音符,再无他物。
我能感受到一种时间被无限拉长的恐慌感,仿佛在这里待上一秒,就等于在外界过了一百年。
我试图寻找那股怨气的来源,但这里的一切都被音乐同化了,那股怨念分散在每一个音符之中,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混沌的深处,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正端坐在一张虚幻的古琴前,十指纤纤,正在抚弄琴弦。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长发及腰,但面容却被一团迷雾笼罩,看不真切。
她就是这琴中的怨灵。
我缓缓地向她靠近,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
那琴声如泣如诉,充满了无尽的哀愁与思念,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聆听。
我从琴声里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天真烂漫,听到了她初识琴艺的喜悦,听到了她技艺大成后的骄傲,也听到了背叛和绝望。
一曲终了,她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陷入死寂。
“你是谁?”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叫祁砚,是个赎梦者。”我回答,“我来,是想帮你。”
“帮我?”她发出一声空洞的轻笑,笑声里充满了讥讽。
“没人能帮我,这里就是我的归宿,我的牢笼,所有闯入这里的人,都只会成为我这无尽孤寂的陪葬品。”
随着她的话语,周围那些美丽的音符瞬间变了颜色,从流光溢彩化为漆黑如墨,像一群嗜血的乌鸦,向我扑来。
狂乱的琴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在外面感受到的更加猛烈,直接攻击我的灵魂。
我感觉自己的灵觉正在被撕扯、被吞噬。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痛苦,大声说。
“我感受得到你的痛苦,你的不甘,你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对不对?”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她,黑色的音符在我面前停滞了一瞬。
“你懂什么?”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激动和愤怒。
“你们这些凡人,只知道觊觎‘惊鸿’的美妙,却不知这美妙背后,是一个被活活炼化的灵魂!你们弹奏它,赞美它,就像在啃食我的血肉,赞美我的尸骨!”
“告诉我,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我追问。
“一个‘贵人’”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充满了恐惧。
“一个自称能带我窥见‘大道之音’的贵人,他说我的才华足以感动上苍,他说可以让我与‘惊鸿’人琴合一,永世流传,我信了他!”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围的黑色音符开始疯狂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看到了那些画面:一个古老的祭坛,她穿着祭祀的华服,虔诚地将自己的手按在古琴上。
一个高大的,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散发着无尽威严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文。
然后,是无穷无尽的火焰,从琴身燃起,瞬间将她吞没。
那不是凡火,而是能灼烧灵魂的业火。
她在火焰中惨叫,挣扎,但那个“贵人”只是冷漠地看着,直到她的整个灵魂被吸入琴身,与古琴彻底融为一体。
在那些混乱的画面中,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个高大身影的脚下,没有影子。
是聻王!
又是他!为了制造一件强大的灵器,竟然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女子的尖叫声震碎了所有的幻象,她的故事被重新揭开,那份被压抑了千年的痛苦和怨恨彻底爆发。
她的人形开始溃散,化作一团更加狂暴的黑色风暴,向我席卷而来。
“我要你们都去死!所有觊觎我的人,都该死!”
整个梦境世界开始剧烈地动荡、崩塌,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黑色风暴的中心传来,要将我的灵觉彻底撕碎,吞噬。
就在这时,我舌下的铜钱猛地一烫,一股清流瞬间传遍全身。
现实世界里,南良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盯着那剧烈震动,甚至开始浮现出黑色裂纹的古琴,骂了一声:“操,玩脱了!”
他抓起桌上的酒葫芦,想也不想,拧开盖子,一口辛辣的烈酒就朝着古琴喷了过去。
“给爷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