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漾临的扇子很神奇,不过是在她的伤口处轻轻一碰,伤口便自行痊愈了。
再一扇,阿竹身上的脏衣裳都变得焕然一新。
漾临拍着她的脑袋,将她哄骗回房,自己便撸了袖子出门,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架势。
阿竹站在门边不肯休息,感到坐立不安:“漾临,我没事的……不要去了。”
“谁说我要替你出头了?”漾临一展折扇,堂而皇之的道,“我不过是方才才用过吃食,眼下想出门散步罢了。”
说罢,不给阿竹跟去的机会,漾临将她的房门拉住一关,便兀自下楼去了。
这回可不能带上她这个小跟班。
出了客栈,漾临返回天界便强闯钟家屋宅,抢了人家司命的命格簿就跑。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大抵是在烛翊身上学着了精髓,如今亦有模有样效仿出来。漾临以术法将命格簿一翻,寻着消息便一甩袖往返人界。
身后司命仍旧穷追不舍,漾临随手就将簿子往后一丢,顺带还能嘲讽两句:“还当你这簿子有多值钱,不过是页写满字的白纸,还你便是。”
漾临很快就跑没影了,而司命手忙脚乱将命格簿接在怀中。
好在没有落入凡尘之中,否则人界大乱。
司命是个斯文人,日常舞文弄墨,因此尽管被憋得面色涨红也吐不出句脏来,只得忍气吞声:“罢了,索性那‘重要’的段落,没被漾临窥去。”
否则,漾临大抵就不是强闯宅邸这般简单了,怕不是当即就要掀了屋顶拆了家,将他一同剥皮抽筋。
莫说他如今的身份是司命,哪怕是天君缔忱,漾临也敢当着面去硬碰硬。
司命叹息过后便返身回去,霎时迎面一阵风,吹开了手中的命格簿,纸页片片翻转,落在其中一页段落上停住。
世人皆知,命格簿上撰写的所有文字,皆当命数,并毫无变故与偏袒的进行、展开。
而纸页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孤女阿竹,死于流寇乱刀之下,年仅十一。
人界。
在一处家宅马棚里,一个个身着破旧的混子都被漾临一手一个,丢进了草料堆里,臭味与污浊混了一身。
漾临唯恐染污白衣,退开两步,一展折扇掩住半面容颜,他颇为嫌弃的露出一双眼:“是灌了什么熊胆蛇心,连我身旁之人都敢动心思?”
管家脸上两撇胡,如今也是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承认是自己雇人找得麻烦:“我是日日看着自家小姐长大,她如今食不下咽失落憔悴,我便咽不下这口气……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那日上街过后,管家便放话给镇上的痞子,让各个流氓混子们接下事儿来,日日堵在镇上,张望着何时见着人,打上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
可没成想,十天半月没有漾临踪迹,恰好阿竹跑出来,撞在了枪口上。
“找不着大的,便抓了小的开刀,诸位当真好见解。”漾临唇畔上扬,似是说着无足轻重的事。
他蹲身到管家跟前,以扇骨将下巴挑起,漾临轻笑着道:“缔忱不许我犯下杀戒,这次便留你们一命,也当是我生而仁慈了罢。”
管家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明明是自家家宅之中,却半天听不得有家丁赶来查看,当真是见了鬼了。
而混子们横七竖八躺作一堆,好不容易爬起来,听着漾临这般开口大抵是要放他们一马,于是众人看眼色行事,赶紧叩拜感恩:“我们再也不敢了,大爷今天就放我们一马吧!”
看着混子们摇尾乞怜的模样,漾临起身一挑眉,倒是应得痛快:“好啊,便饶你们一次。”
说罢,没等混子们松口气。
漾临持扇一挥的功夫,便将一众手脚皆折了,再一转便丢去荒郊野外,教人自生自灭。
好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待此事一了,漾临回去也没同她说起此事,阿竹单纯,便真当他出门溜达去了。
二人在边境镇上暂度安稳过后,漾临便带上阿竹离开,在人界各方四处安家。
漾临似是带着她在寻找什么,却又每每无疾而终。
临时住所皆是由漾临术法幻化而成,世人瞧不见也摸不着,自当安全,漾临便不许阿竹一个人再跑出门去。
或许是为了阿竹不起疑心,所以二人每在一处落脚,都不会作长时间的停留。
于阿竹而言,漾临便是她最大的仰仗,所以她向来毫无怨言,亦不会拒绝。
于是一路走走停停,过去五年光阴,听闻了不少人情世故。
阿竹不仅脑子一根筋,就连生母唯一的优点也未能继承,偏偏一时兴起又爱哼上几段。
哪怕五音不全,漾临也全然受着,这双耳历年下来……也称得上一句饱经风霜。
如今,阿竹的身量又比以往拔高些,不知不觉间,已经勉强与漾临及胸。
这张良善的纯洁白纸,跟着漾临一路,幸是没被人带得太歪。
漾临时常告诫阿竹,不要轻易听信外人的话,那些肉眼看去皆是人皮装裹的模样,却不知底下如何心黑肠烂。
“为什么……会这样?”阿竹不解的望着他,“这些人,是生病了吗?”
“或许是病罢。”这问话角度新奇,漾临便接上两句,“怕是余生都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她挠挠头:“难道,难道就连漾临……也没办法吗?”
漾临便轻笑,说出些对于她晦涩难懂的话来:“世人于我如何?贪嗔痴便是原罪,无可医,无从医。”
听了话,阿竹低着头想了好一阵,却回答道:“即便是这样……可是,阿竹不怕……!”
漾临稍稍侧目:“为何。”
“因为……有漾临在!”她直望着他笑,双眼弯成一抹月牙。
漾临似有一瞬动容,又强硬压了下来:“……这是自然。”
“或者……”阿竹见他偏开视线,便学着他的模样歪了歪头,用着青涩口吻发出两个音节,“漾临……哥哥?”
那双大眼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像只无辜的鹿。
刹那,漾临只觉心上漏了半拍,再等反应过来,又泛出一阵令人可耻的喜悦。
他轻咳一声佯作镇定,以拳抵住自己可疑的唇角:“阿竹!”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
“嗯?”她眨巴着眼。
漾临深呼吸:“是谁人教你说这般……不正经的话。”
阿竹摇摇头,又迟钝的反问:“没人教阿竹……是阿竹说错话了吗……?”
“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世人皆道卖萌可耻。”漾临一本正经的说完撇过脸去,又默默转回来,以权谋私,“以后……只许在人后这般称我。”
这是,被默许了?
阿竹欢喜极了:“漾临……哥哥!”
漾临掩住情绪,目光私下躲闪,又是一声轻咳,他拉起阿竹道:“走罢,我们该赶在天黑之前,落住到村落里。”
“好!”阿竹乖巧的点点头。
二人步行赶路,恰好亲眼见证了一场抢夺纷乱。
行凶众人皆是青年模样,在粗布麻衣之下,手脚骨骼皆有不同程度的曲折,教漾临一眼就认出了那帮人的身份。
为首作乱之人是个痞子,一看就是个惯犯了,举止老练,又因前两年犯事不慎被官府所抓,在面上各烙下一块狰狞疮疤,醒目得很。
漾临二人所在的村落,原本住着许多姓氏人口,因远离城镇在此安居,也算是处世外桃源。
可后来年轻人纷纷搬迁离开,只剩下膝下无子的老人们留守村落,秉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
不久,这帮流氓痞子便瞅准了这块软柿子,三天两头就过来骚扰,强抢老人们的起居物什,横行霸道。
这已经是第三起, 村落里身体还算健朗的人们也陆续离开,仅剩这最后一户人家手脚慢些,被盯上了。
一个混子踢翻玉米架,啐道:“老大,那些老不死的跑了,剩下这些东西都不值钱!”
这番大张旗鼓耗费心力,结果只寻来些米面粗物,带头的痞子亦觉得亏大发了。
这是老人家最后的口粮了,老人与痞子争夺米面,苦苦哀求无果,反被一脚踹翻。
阿竹惊叫一声,躲去身后,就被漾临捂住了双眼,漾临道:“等我。”
阿竹勉强稳住慌乱重重点头,就躲到了树后。
于是,漾临便出手施救,白衣翩翩风姿谦谦,临着一身月华,好似谪仙降世。
漾临持扇一挥,袭来狂风将对方个个掀翻在地,哀声载道。
阿竹欣喜,见局势大好,赶紧跑上前搀扶老人。
漾临与阿竹站在一块儿,借着月光,带头的痞子便将二人给认了出来。
哪怕时隔五年,阿竹的相貌有所改变,可漾临却与初见毫无区别,好似岁月都没能在他身上落下痕迹。
“是你,是你!”痞子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惊叫起来,面上狰狞斑斑。
漾临却作出一副瞧见脏东西的神情,更是吝啬多看去一眼:“当年我既慷慨留你一命,如今看来,确是不惜命。”
漾临看着阿竹发笑:“阿竹,原来世上当真有人嫌命太长,急着想还与我。”
阿竹不解的回瞧着他。
漾临一声轻笑,足令众人一干汗毛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