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沉默了片刻,审讯室里只有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
“张近,”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压着的什么东西,“四楼那户人家,确实发现了部分人体组织残留和大量血迹,证实是户主王某的。王某失踪了,基本认定遇害。”
我点点头,甚至有一丝期待。期待我的“观察”得到了官方认证。
“但是,”警官的话锋一转,“我们调取了对面楼,也就是你所在楼层的电梯和楼道监控。”
我的心猛地一跳。
“案发那个时间段,也就是昨晚十点到今天凌晨一点。监控显示,你,”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去了。不在家里。”
我张了张嘴。
“而且,今天凌晨五点,清洁工在你们楼下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把崭新的钢锯,上面有清晰的指纹。”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你猜猜,那把钢锯上的指纹,是你的,还是那位‘穿着黑衣服的妻子’的?”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得我所有的思绪都无所遁形。
我突然想起来,我拖动那个很沉的编织袋时,中间停下来擦汗,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对面楼的那扇窗户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和一点镜片反射的冷光。
我以为那和往常一样,只是我的错觉。
或者说,我以为只有我,在看着别人。
警官的目光像探照灯,把我钉在椅子上。他刚才说的话,在我脑子里嗡嗡回响。
指纹……钢锯……我的?
不可能。我昨晚明明一直在看。我一直趴在窗台上。
我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发干。“警官,这不可能。监控……看错了吧?或者,是那个女的!她陷害我!她发现我在看她,所以她……”
“所以她凌晨一点多,潜入你家,拿走了你的钢锯——假设那是你的——然后用它分尸,再悄悄送回来,扔进楼下的垃圾桶?”警官的语气平直,甚至带着一点嘲弄的疲惫,“张近,你编故事的能力比你认罪的态度强多了。”
“不!不是这样!”我猛地往前倾,手铐哗啦一声砸在桌面上,“我看着她做的!我亲眼看见的!她穿着黑衣服,她……”
我的声音卡住了。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微小到几乎被我忽略的事。
昨晚,在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时候,我好像……起身去过一次厕所。大概是在十一点左右?我喝了很多水。望远镜还支在窗前。
从厕所回来,我好像……瞥了一眼窗外。对面的灯光似乎暗了一下,又亮了。我没太在意,立刻就把眼睛贴回了望远镜上。
难道就是那几分钟?
不,不可能。时间对不上。警官说的是整个时间段,我从十点就不在?
冷汗开始从我的额角渗出来,后背一阵发凉。
“想起来了?”警官冷冷地问,“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昨晚十点十二分,你乘电梯下楼。十点五十分,你返回,但手里多了一个长条形的、用黑色布料裹着的东西。今天凌晨一点零五分,你再次下楼,手里拖着一个大号的、看起来很沉的行李箱。一点半,你空手返回。”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画面碎片一样砸进我的脑海。
黑色的运动服……不是我衣柜里那套吗?我什么时候买的?好像是上周,网上随便买的。
崭新的钢锯……是啊,崭新,因为我昨天刚去五金店买的。我说家里要修椅子。
沉重的编织袋……不,是行李箱。我那个旧行李箱,轮子都不太好使了,拖动起来很费劲。
我一直以为我在看一场精彩的现场直播。
我看到的,是镜子里的倒影。
我看到的那个“妻子”,那个动作利落、面无表情处理尸体的女人,是我自己。
那些细节,那些我津津乐道、以为洞察入微的细节——她擦汗,她挪动沙发,她仔细擦拭地砖——原来都是我自己在劳动时的喘息,是清理现场时的事无巨靡。
我以为的观察,是我犯罪过程的投射。是我在无意识中,为自己寻找一个旁观者,一个替罪羊,好让我从“凶手”的身份里剥离出来,安心地做一个“观众”。
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攫住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审讯室的灯光更加刺眼了,晃得我头晕目眩。
警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张近,你不是在看戏。你一直就在戏里。现在,别再跟我讲四楼的故事了。”
他敲了敲桌子。
“说说你自己吧。你为什么要杀王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