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我濒临崩溃的沉默，他的手指点着桌上的一份报告。
“我们搜查了你家，张近。除了望远镜和一些偷拍设备，在你的电脑里，我们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音频文件。”
我猛地抬头。
“是一些环境音。仔细听，能分辨出男人的吼叫、女人的哭泣，还有……那种像是钝器敲击的‘叮咣’声。录制效果很好，甚至做了降噪处理，让它们听起来格外‘清晰’。”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这些音频文件，创建日期遍布过去三个月。你能解释一下，你录制这些，是为了什么吗？”
我无法解释。
我根本不记得我录过这些东西！
除非……除非这些声音，根本不是来自窗外。它们是被精心制作后，在我长时间窥视、精神高度集中时，通过某种方式……播放给我听的？
比如，一个隐藏的、定向的小喇叭？就装在我窗台的某个角落？或者……
我想起有一次，我抱怨过wifi信号不稳定，她（那个妻子）恰好下楼倒垃圾，“偶遇”了我，还热情地推荐了一款她家用的信号放大器，说效果很好。我后来好像确实在网上买了一个同款……
冷汗如同瀑布一样从我额头上淌下来。
那不是信号放大器。
那是一个接收器。一个可以远程播放特定音频的装置。
她一直都在。她就在我的家里，在我的窥视镜片后面，微笑着，操控着一切。她给我看她想让我看的，给我听她想让我听的，一步步把我培养成她最锋利的刀。
而我，还洋洋自得地以为，我窥探到了人生的真相。
警官看着我的表情，似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靠回椅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
“张近，你现在还觉得，你只是一个旁观者吗？”
灯光惨白。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被彻底掏空了。
我不仅杀了人。 我甚至……连杀人的动机和过程，都是别人为我编写好的剧本。
我一直趴在窗台上，贪婪地窥视着对面的人生。
却没想到，我的人生，早就成了对面那个穿着淡紫色睡衣的女人，眼中最精彩的一出戏。
警官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镊子，探进我混乱的脑髓，试图夹出那个唯一的核心。
为什么杀他？
我杀他，是因为他太吵了。这个理由荒谬得让我自己都想发笑，可它又如此真实地盘踞在我的本能里。
但此刻，更冰冷的真相像冻僵的蛇，缓缓缠上我的脖颈。
那些声音……那些支撑我“杀人理由”的声音……
“音频文件……”我喃喃重复，试图抓住这根稻草，“在我电脑里？”
“对。”警官的目光锐利，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创建时间、修改时间，逻辑清晰。需要我念几个日期给你听吗？比如，上个月15号晚上十一点左右录制的那个，里面男人的吼叫声特别清晰。”
上个月15号……
我的记忆疯狂倒带，像被狂风撕扯的书页。
那天晚上……对面好像特别“热闹”。“叮咣”声，哭喊声，持续了很久。我记得我当时还特意换了个更高倍的目镜，看得格外兴奋，甚至……甚至因为那种病态的兴奋，手心都出了汗。
但如果，那些声音不是从对面传来的呢？
如果它们是从我书桌上的某个小音箱里，幽幽地、定向地飘出来的呢？而我，沉浸在窥视的狂热里，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因于我的“观察”所得？
我猛地抬头，眼球因为恐惧而剧烈颤动：“那个信号放大器！她给我的！那不是放大器！”
警官微微挑眉，示意我说下去。他的冷静让我更加恐慌。
“她……有一次‘偶遇’，推荐我买一个wifi信号放大器！就插在我电脑旁边！黑色的，很小一个！”我的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那是假的！那是个播放器！对不对？是她在远程操控！她给我听那些声音！”
警官沉默地看着我，他的沉默比任何指控都更令人窒息。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只是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轻轻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银行流水单。账户名，是那个妻子的名字。
“我们查了她的财务状况。很干净，甚至有点拮据。”警官缓缓说道，“但是，注意到这一笔了吗？”
他的手指点向流水单上的一个条目。
时间，是昨天下午。也就是案发前几个小时。 金额：五千元。 交易类型：现金存款。
“五千块。不多不少。”警官抬起眼，“巧合的是，我们排查了全市五金店的销售记录。昨天中午，有一家店，离你小区三公里外，售出了一把全新的钢锯。收的是现金。”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重量完全压下来。
“店主对买家的印象有点模糊，只记得是个戴帽子和口罩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分不清男女。但是……”他话锋一转，“那家店门口有个很旧的交通监控，拍到了买家的一个背影。瘦，不高，穿着宽大的黑色外套。”
我的心跳停止了。
“技术科做了图像增强和对比。”警官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一份天气预报，“那个背影的步态、肩部倾斜的角度、甚至头颈的比例……和你，张近，有百分之六十五的相似度。”
他稍微停顿，补充了致命的一句。
“而和王某的妻子，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九十。”
我坐在那里，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
她昨天下午去买了钢锯。用现金。她穿着能遮掩体型的衣服，故意模糊了性别特征。她留下了那个看似指向我，实则经不起细究的背影。
然后，她把这把崭新的、冰冷的凶器，交给了谁？
她是如何把它放到我必经之路上的？或者，她是不是又用了那次“偶遇”的伎俩？在我下楼取快递或者买烟的时候，她“恰好”出现，把一个“朋友寄存的、很重的长条形包裹”暂时放在我家门卫处，让我“顺手”带上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个细节！但我的记忆已经像一块被擦写多次的硬盘，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她精心植入的幻觉。
她算计好了一切。
她利用我的窥癖，饲养我的杀意。 她为我准备了凶器。 她为我编排了“杀人直播”的幻觉。 她为自己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现在，她甚至提前埋下了能微妙地将嫌疑引回我身上的“证据”——那个模糊的背影。
五千块取现记录。她根本不怕查，这笔钱甚至可能只是幌子，她或许早就准备了另一笔无法追踪的现金用于实际购买。
她每一步都走在前面，像个优雅的棋手，而我，就是那颗被她握在手里，最终要狠狠按死在棋盘上的棋子。
我一直以为我躲在暗处，窥探着光怪陆离的人生。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彻底看透、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我的人生，我的精神病态，甚至我犯罪的所有细节，都是她笔下早已写好的剧本。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风一样的声音。
“警官……”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你们会信吗？”
警官收起了那张银行流水单，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法律讲证据，张近。”他站起身，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目前所有的物理证据，都指向你。钢锯上的指纹，监控里的你，还有你电脑里的那些‘声音’。”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至于你说的那位妻子……她很悲伤，配合了所有调查。现在，她正在接待前去慰问的社区工作人员。”
门在我面前轻轻关上。
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希望。
我独自坐在惨白的灯光下，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了。
我窥探到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生。
我窥探到的，是精心为我布置的、通往地狱的陷阱。
而那个穿着淡紫色睡衣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她刚刚彻底打扫过的客厅里，端着社区送来的热茶，接受着所有人的同情和安慰。
她的表演，还在继续。
只是，我不再是观众了。
我成了她完美剧本里，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道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