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的工作人员终于走了,带着同情和叹息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她走到客厅中央,就是之前放着编织袋的地方,缓缓坐下。地板很干净,被她来回擦拭了无数遍,光可鉴人,甚至能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身影。
她抱起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没有人看到,她的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不是哭泣,而是另一种极致的情绪释放。
结束了。
那个恶魔死了。那个日夜殴打她、羞辱她、把她当畜生一样使唤的男人,变成了一袋袋垃圾,被处理掉了。
而那个总是趴在对面窗户后的眼睛,那个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窥视者,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她一开始,确实只是一个柔弱的受害者。每一次殴打,每一次辱骂,她都真切地承受着,恐惧着,绝望地哭泣。她不是没试过求救。
她报过警。警察来了,看到淤青,也会批评教育男人几句。但男人每次都痛哭流涕地道歉,保证绝不再犯。等警察一走,关上门,换来的就是变本加厉的报复。几次之后,连警察都显得有些不耐烦,暗示她“夫妻间要互相体谅”。
她偷偷咨询过律师,收集过验伤报告,甚至录下过一些模糊的音频,想要起诉离婚。但男人威胁她,如果敢离,就杀她全家。他酗酒、暴戾,说得出就做得到,她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冒险。
而且,律师也委婉地表示,这种家庭纠纷,第一次起诉,如果对方坚决不同意,且没有“确凿重大过错”(她的伤情似乎总差一点够不上“重大”),法院很可能不会判离。
那六个月的空窗期,足够他弄死她好几次。
她像一枚被钉死的棋子,困在这座婚姻的牢笼里,动弹不得。每一次希望燃起,都被更深的绝望踩灭。
……直到那天,他一次酗酒后的推搡,意外夺走了他们年仅三岁孩子的生命。 这致命的创伤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丝生念。
“这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躲!!如果你乖乖在那挨着!那个椅子怎么会砸到小鬼身上!!是你害死了他!”
丈夫的父母早已离世,他在她父母面前又伪装得极好,而她本身就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所有的苦痛和此刻灭顶的绝望都被她死死闷在了这间罪恶的屋子里。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在打扫时,对面楼一道反光刺了一下她的眼睛。她疑惑地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望远镜的镜头。
有人在窥视她。
日复一日地窥视。
起初是巨大的羞耻和愤怒。她最后的尊严,那点仅存于私密空间的痛苦,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场戏?但很快,一种冰冷的、绝望中的疯狂念头滋生出来。
那个窥视者……他似乎很享受看到她的“悲惨”。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沉迷。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痛苦,如同一个吸血鬼。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承受丈夫的暴力,还要承受陌生眼睛的猥琐窥探?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力量来拯救她,反而赋予了一个变态观赏她苦难的权利?
她的绝望,在那一刻发生了质变。
既然法律和秩序无法给她出路,既然连最基本的隐私都被人当成消遣,那她为什么不能利用这窥视,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一个计划,像黑暗中滋生的毒藤,一点点缠绕住她彻底冰冷的心脏。
她开始“表演”。
在他可能观看的时间段,她会故意激怒丈夫,或者表现得更加柔弱可怜,让丈夫的暴力行为更容易被引发(或者说,她更精准地捕捉和利用了丈夫的暴力)。她会调整角度,让“施暴”场景更容易被对面看到。
她甚至偷偷用旧手机录下了一些声音——男人的吼叫、摔打声、自己的哭泣。她不知道具体有什么用,但本能地觉得需要留下点什么。
她发现了那个窥视者的规律,他的专注,以及他那种沉浸在“观看”中的病态兴奋。
那个信号放大器的主意,是灵光一现。
她利用一次“偶遇”,看似好心推荐,实则是将一枚遥控的炸弹埋进了他的巢穴。她开始选择性地、在他看得最投入的时候,远程播放那些录制好的声音,加强效果,潜移默化地喂养他的愤怒和焦躁。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她预设的深渊。他的愤怒几乎肉眼可见。
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昨天,她实施了最后一步。激怒丈夫,让他去B栋找他另一个情妇(她早知道,只是隐忍不发),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然后,她用公共电话(模仿之前窥视者用变声软件打来的那次)催促丈夫赶紧回家,说有事。她知道丈夫的脾气,一定会怒气冲冲地回来。
而她,提前用窥视者那种宽大的黑色外套做了伪装,去很远的地方用现金买了钢锯。她甚至故意在一个老旧监控下留下一个模糊的、兼具两人特征的背影。
她把钢锯放在了那个窥视者很容易发现并“自以为是自己准备”的地方。
剩下的,就是等待。
她坐在咖啡馆里,搅拌着早已冷掉的咖啡,看着对面自家那栋楼的轮廓,心跳平稳得可怕。她不是在等待结果,她是在验收成果。
她成功了。
完美无缺。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偷窥狂。他的动机,他的行为,他留下的痕迹,一切都能逻辑自洽。而她,是那个刚刚经历“丧夫之痛”、需要安慰的可怜未亡人。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对面那栋楼。那个曾经有一只眼睛窥探她的窗口,现在漆黑一片,像一个空洞的眼眶。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解脱的轻松,也没有负罪的恐惧。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和平静。
她利用了那双窥视她的眼睛,反过来将他拖入地狱,从而让自己获得了新生。
这很公平。
她站起身,开始打扫客厅——虽然已经很干净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填充这片过分的寂静。
忽然,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一句福尔摩斯的话,此刻莫名地浮现在脑海里,清晰无比:
【你把你的阴谋策划得过于精密了,】 那位大侦探似乎正隔着时空对她低语, 【以至于它最终依赖的,是一个如此脆弱而不可控的变量——人性。】
她的动作停顿了零点一秒。
然后,继续用力地擦拭着早已一尘不染的茶几。
人性?
她早就没有了。
或者说,早在日复一日的暴力和那个窥视的镜头下,被磨砺成了一件纯粹求生的武器。
脆弱?不可控?
不,她觉得她算计得很好。 好到天衣无缝。
只是,为什么那句侦探的话,会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她此刻深不见底的心湖,激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名为不安的涟漪呢?
她不再去想。 只是更用力地擦拭着。
仿佛要擦掉所有可能的痕迹,也包括心里那一点刚刚萌芽的、不该有的东西。
窗外,夜色浓郁。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但谁知道呢?
“至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安安呐,妈妈的宝贝,你下辈子可不要成为妈妈的孩子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