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的子正时分,京城正阳门外的盐市早已散场,收市铜锣的余音却还在长街上回荡,混着雪落的簌簌声,显得格外清亮。
叶臻独自坐在盐市后堂的暗室里,案上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映着她面前的算盘。
她指尖拨动算珠,“噼啪”声在寂静的暗室里格外清晰。
今日臻记盐市的净利恰好五十万两,按盐政股份制的规矩,七成需上缴国库填补西北军饷,剩下的三成稳稳落进她的私库。这笔钱足够支撑百所学堂半年的用度,也足够她再添十艘赤帆盐船——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走,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最重要的拼图。
突然,案角那只早已蒙尘的现代手机动了动。
那是她穿越时随身携带的物件,三年来一直躺在盐灰里,屏幕碎裂,按键失灵,她早已以为它成了废品。
可此刻,手机屏幕竟突然亮起,幽蓝色的光穿透盐灰,在暗室里映出一片冷光。
屏幕上,一行白色的字缓缓滚动,像雪片落在冰面上:
【债务清零:¥120,000,000.00】。
那是她穿越前欠下的巨额债务,曾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却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宣告清零。
叶臻盯着屏幕,指尖悬在半空,心脏像被一场迟到的雪崩砸中,麻木的痛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这行字,可真当它出现时,她却没了预想中的轻松。
不等叶臻缓过神,手机屏幕自动跳转,熟悉的直播间界面突然浮现。
弹幕像潮水般从下往上涌,密密麻麻的字晃得她眼晕:“主播!债务清零了!终于等到这一天!”“穿越通道要开了吧?快回来!”“倒计时已经开始了,主播快看!”
与此同时,她耳边那枚早已摘下的耳麦突然传来电流声,虚拟的HUD界面再次在她眼前亮起,冷白色的字体不带一丝温度:
【倒计时 00:10:00】
【返回现代世界通道已激活】
【点击确认即可开启】。
叶臻的指尖开始颤抖,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确认”键。
返回现代,意味着可以回到她熟悉的世界,不用再面对皇权的压迫,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推进盐政变革,更不用再守着这满是遗憾的人生。
可她的手指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她想起崖州雪地里读书的孩子,想起船舷上刻着名字的赤帆盐船,想起萧澹然留在血信里的“把盐市打完”——她走了,这些人怎么办?这场还未完成的变革,又该交给谁?
倒计时跳到00:05:00时,手机屏幕突然变了。
直播间的镜头里,不再是熟悉的弹幕,而是一片飘着雪的现代街头。
镜头中央,一对中年男女正站在路灯下,男人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女人围着红色的围巾,两人不时朝路口张望,背影熟悉得让叶臻心口一紧。
“臻臻,快回家。”女人的声音穿过屏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猛地从她记忆深处抽了出来。叶臻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那是她的父母,是她穿越前最后一秒,在车祸现场拼命喊她名字的父母。
她永远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夜,她为了躲债仓皇出逃,却遭遇车祸,再次睁眼便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
弹幕还在继续刷,有人发了父母的近照,有人留言:“主播,叔叔阿姨一直在等你,三年了,他们从没放弃找你。”“债清了,天下也快平了,你该回家了。”
叶臻盯着屏幕里父母的背影,手指轻轻抚过屏幕,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穿越那天父母握住她的手,也是这样的温度。
她多想立刻按下确认键,冲过去抱住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很好,告诉他们债务已经清了。
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很快就到了00:01:00。
屏幕里的父母还在张望,女人抬手擦了擦眼角,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叶臻缓缓站起身,从怀里取出那只赤金耳坠,紧紧贴在心口——那里还留着萧澹然的温度,留着她对这个朝代的牵挂。
她对着屏幕,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异常坚定:“爹娘,债已清,可天下还没平。”百所学堂的孩子还没长大,盐政的旧弊还没彻底铲除,萧澹然的血仇还没报,她不能走。
话音落时,她抬手按下了“取消”键。
屏幕瞬间黑屏,幽蓝色的光芒彻底熄灭,直播间的界面、滚动的弹幕、父母的背影,都像被一场突然静止的雪崩掩埋,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案上的孤灯还在摇曳,映着她眼底的泪光与决绝。
倒计时跳到00:00:00的瞬间,手机彻底关机,连一丝微弱的光都不再发出,像一盏被风吹灭的灯,彻底没了生气。
叶臻把手机重新放回盐灰里,转身走出暗室。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长街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脚印早已被覆盖,只剩下一片纯白。
她立于盐市的高台上,雪落在她的肩头、发间,很快就染白了她的发梢,像一场无声的葬礼,悼念着她对现代世界的最后一丝眷恋;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一场新生的祭火,燃烧着她对这个朝代的责任。
她对着南方的天空,对着现代世界的方向,轻声说:“爹娘,等我赚回天下,等这里的百姓都有盐吃、有书读,我再赚回你们。”风卷着她的话,吹向遥远的空海,像一场还未落下的雪崩,积蓄着撼动天地的力量;又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刀,锋芒毕露,直指旧朝的心脏。
雪还在落,可叶臻知道,她的路已经选定,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走下去,直到这天下真正太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