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的死寂,如同实质的淤泥,粘稠得令人窒息。
我站在那片被无形之力“净化”过的、仍残留着丝丝缕缕极致冰冷死寂气息的擂台中心,用半截断剑支撑着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剧痛。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迅速凝固。
体内,那片“冰潭”传来阵阵空虚的悸动,方才那一声“寂”字,抽走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神损耗。但更深处的冰冷,却因此而更加凝实、幽邃。
台下,无数道目光依旧凝固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再也找不到丝毫的鄙夷和嘲弄,只剩下纯粹的惊骇、茫然、恐惧,以及一种看待非人怪物的疏离。他们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那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只剩下本能的不安和排斥。
高处的观礼台,同样一片死寂。
赤焱真人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盯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怒、杀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身下的座椅扶手,已然化为了齑粉。炎阳的溃败,不仅仅是实力的落败,更是道心被彻底碾压的耻辱,这对烈阳峰,对他赤焱,都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云舟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负手立于观礼台边缘,青袍在风中微微拂动。他面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星河流转,倒映着台下的一切,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微微颔首。
主持长老刘明远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挣扎出来,脸色苍白,喉咙干涩地蠕动了几下,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此战……吴战胜!魁首……为青云峰吴战!”
这一次,没有再提“并列”。
声音落下,依旧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片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隐隐的不安。
我没有理会这一切。支撑着剧痛虚弱的身体,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下擂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异常坚定。
石坚和苏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我。他们的手很稳,眼神却同样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恍惚,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们守护了十年的小师弟。
铁牛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眼神激动又困惑。
沐晴眼圈微红,连忙取出丹药要喂给我。
我微微摇头,推开丹药,目光越过他们,遥遥望向那座巍峨肃穆的藏经阁。
“去……藏经阁。”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石坚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沉声道:“好。”他没有任何犹豫,扶着我,转身就朝着藏经阁方向走去。苏茹、铁牛、沐晴立刻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将我与周围那些复杂探究的目光隔绝开来。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无人敢阻拦,也无人敢上前搭话。只有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一路跟随。
踏入藏经阁一层,那股熟悉的陈旧书卷和灵木清香扑面而来,却驱不散身后带来的、无形的压抑和骚动。大厅内原本正在挑选功法的弟子们,看到我们一行进来,尤其是被搀扶着的、浑身血迹狼狈的我,顿时像被施了静音咒,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
无视这些目光,我们径直走向通往三层的楼梯。
那名值守的老执事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那张古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神情波动,惊愕、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按照惯例阻拦盘问,但在接触到石坚那冰冷沉凝的目光,以及感受到我们几人身上尚未散尽的、那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气息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地、甚至有些仓促地挥开了光幕。
踏上三层。这里依旧空旷,只有寥寥数人。当看到我们上来,那几名核心弟子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一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显然,擂台上的消息,已经以某种方式传到了这里。
我没有看他们,目光直接锁定了最角落那个灰暗的书架,以及那枚被黯淡光团包裹、毫不起眼的灰黑色残简——《无光剑诀》。
在石坚的搀扶下,我走到那书架前。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和之前的消耗而微微颤抖,但依旧稳定地触碰向那黯淡的光团。
这一次,没有再问“能不能看看”。
光团微微荡漾,似乎还在履行最后的阻碍。
我眉头微蹙,体内那沉寂的“冰潭”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气息顺着指尖逸散而出。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细响。
那本就黯淡的光团,瞬间彻底湮灭,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碰到了那枚灰黑色、边角残破的玉简。
入手冰凉刺骨,比万载寒冰更甚,一种难以形容的晦涩、死寂、贪婪的意蕴顺着指尖蔓延而上,试图侵蚀神魂,却被《缄默心经》和体内“冰潭”自然而然散发的同源气息轻易吞噬、同化。
就是它!
我将玉简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与体内的“冰潭”产生了某种共鸣。
身后,传来那几名核心弟子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及那名跟上来、脸色变幻莫测的老执事极其干涩的话语:“……《无光剑诀》……残卷……需……需扣除相应贡献点……”
石坚冷冷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老执事顿时噤声,额头渗出冷汗。贡献点?此刻谁还敢提贡献点?
我没有回头,握着玉简,在师兄师姐的护卫下,转身离开。
走出藏经阁,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演武场方向的喧嚣似乎还未完全平息。
但我们没有停留,直接驾起剑光,返回青云峰。
就在我们离开后不久。
藏经阁三层,那灰暗书架旁的阴影里,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看着空荡荡的架子,发出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笑:“《无光》……嘿……果然……被取走了……消息……该送出去了……”
与此同时。 烈阳峰洞府内,传来赤焱真人压抑到极致、最终爆发的怒吼和器物粉碎的巨响。
天枢峰雪月闭关的静室外,她的师尊,一位气质清冷的女冠,望着青云峰方向,眉头紧锁,指节快速掐算,脸色变幻不定。
宗门深处,几道古老的神识再次交织,这一次,不再是好奇和审视,而是带上了浓浓的凝重和一丝……警惕。
更遥远的、跨越无尽虚空之外,某个被魔气笼罩的祭坛上,一枚漆黑的玉符突然亮起,上面浮现出几个扭曲的符文——「目标已触《无光》,计划变更……」
青云峰,小院。 我握着那枚冰冷的残简,关上房门。 外面的风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