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历三百七十二年,春未至,寒未消。
审稿堂内,星盘自鸣,紫光冲霄。
小尘猛地从案前站起,脸色煞白。
他身为群星执笔人,执掌《内典藏》千年,从未见过如此异象。
三日之间,百卷空白卷轴无声无息录入典藏,无字无句,却自带文道共鸣,愿力标注清晰得近乎诡异:
盲童三石,哑者阿梨,断指老匠陈七,皆是“无笔之人”。
“这不可能。”小尘指尖颤抖,拂过星盘上那一道道无字轨迹,
“文道传承,必以笔墨为媒,心念为引,可他们,连笔都握不住!”
话音未落,系统清音突现:
【叮!】
【检测到“意念直录”现象,已激活“默言通道”】
【权限开放:默言堂·心声碑区域,可进入查验】
小尘瞳孔一缩。
默言堂?
那是文庙最偏僻的角落,历来供奉“未成文者”的牌位,香火冷清,连扫地童子都嫌晦气。
可此刻,星盘竟指向那里,仿佛整个文道体系,正被一股无形之力悄然撬动。
他披衣而出,踏星而行,直入默言堂。
夜风穿廊,烛火摇曳。
堂中只有一名盲童蜷坐石阶,十指粗糙皲裂,正一遍遍摩挲着一块青石板,嘴唇微动,似在低语。
小尘走近,却见那石板之上,竟浮现出一行行清晰文字,与盲童的呼吸同频,与他的心声同步,
“娘说天上有星,我摸不到。我说地上有路,没人信。可我听见风在念我的名字,它说,你也算一个‘写书的人’。”
字迹朴素,无修辞,无章法,却如刀刻入心。
小尘僵立当场,喉头滚动,几乎失声:“这,这不是书写,这是,心声直录?”
他猛然抬头,环顾默言堂。
四壁斑驳,尘埃遍布,可就在那最阴暗的角落,一块崭新的石碑正缓缓浮现轮廓,碑面无字,却泛着微弱金光,仿佛在等待第一道不属于“执笔者”的声音降临。
“原来,”他喃喃,声音沙哑,“笔,从来不是木头做的。”
与此同时,风月楼中,红袖正翻阅账册,眉心紧锁。
“香火符三日销量,跌去七成?”她抬眸,看向下属,“为何?”
“回老板娘,百姓不再买符求文运,转而抢购‘心声石’‘共鸣铃’,都是些粗陋石块木铃,出自‘无声书坊’。”
“无声书坊?”红袖冷笑,“哪来的野路子?打压。”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慌忙闯入:“老板娘!东市街口,有个乞儿用共鸣铃‘写’了首诗,引百人落泪!”
红袖起身,亲自前往。
只见街角,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捧着一块灰石,闭目低语。
石面浮现三行字:
“爹死在矿下,娘饿死在桥头。
我活着,只为告诉你们,我们不是风刮走的尘。”
围观者中,有妇人掩面而泣,有老者跪地焚香。
红袖静静看着,良久,忽然笑了。
“传令。”她拂袖转身,“风月楼即日起,停售香火符,改设‘心声亭’。”
“啊?”下属惊愕。
“百城皆设。”她眸光如炬,“免费提供共鸣石,不设门槛,不论出身。以前我们卖笔,是让人写别人的故事;现在我们要卖的,是‘开口的勇气’。”
“老板娘,这,不合规矩。”
“规矩?”红袖冷笑,“当万民都想说话时,谁还能堵住他们的嘴?”
消息如风,席卷东荒。
而在这场风暴中心,苏清雪踏夜而来,步入默言堂。
她身为文道圣女,清言令主,向来以“执笔有道,文贵清雅”为信条。
可今夜,她亲眼看见一名被割舌的前女官,以血染指尖,在石板上颤抖书写,
“我夫冤死于狱,”
字未成,人已昏厥。
苏清雪指尖轻点其眉心,动用“清言令”探入识海,刹那间,万语奔腾,如江河决堤!
那女子心中藏着百篇控诉、千行血书,却被一纸“无执笔资格”封禁三十年!
她猛然睁眼,掌心发颤。
“我,我竟以为文道是光。”她低声自语,“可它也曾是锁链。”
她转身,走向堂前高台,取下悬挂百年的“执笔资格令”,那象征文道正统的金匾。
在无数执笔者惊骇目光中,她当众撕碎。
纸屑纷飞如雪。
“从今往后!”她声音清冷如霜,却震彻四方,“默言堂不考文采,不问出身,只问,你心中,可有话要说?”
寂静。
继而,掌声如雷。
远在东海极渊,青鳞立于文海祭坛,指尖轻触海底碑林。
忽然,她浑身一震。
“怎么回事?!”她睁大双眼,感知到文海胎膜剧烈震颤,仿佛有无数无形之音,正从深渊最底层,缓缓升起,
那不是文字,不是语言,甚至不是声音。
那是,千万人第一次开口前的沉默。东荒极渊,海眼深处。
青鳞立于文海祭坛之上,鳞光如月,银发翻涌。
她十指紧扣祭文印,龙息沉凝,感知着那一道自海底碑林升起的震颤,那不是寻常愿力,不是文道共鸣,而是千万人灵魂深处第一次呐喊前的沉默。
她俯身,指尖轻触碑面。刹那,心神坠入无边幻境。
风浪滔天,渔火摇曳。
一名衣衫褴褛的渔妇跪坐礁石,怀中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那是她死去幼子最后的遗物。
她没有纸,没有笔,甚至不识字。
每夜子时,她便对着茫茫大海哭诉:“儿啊,娘给你唱支歌,你听不听得见?”
那歌声不成调,断断续续,混着海风与呜咽,却在某一刻,悄然渗入文海胎膜,
“浪打礁,骨埋沙,
鱼吃我儿肠,天收我儿魂。
我不求你送他回来,只求,
来世别生在渔家。”
歌声落下,海面骤然平静。
千名沉睡的渔民在同一时刻梦中惊醒,口中竟齐声低诵此歌,泪流满面。
愿力如潮,汇聚成一道粗壮的文光,自东海直冲天际,贯穿文庙地脉!
“轰,!”
文庙藏经阁中,星盘爆鸣,紫光炸裂!
而青鳞双瞳骤缩,龙魂震荡:“这,这不是文道,这是心魂共鸣!”她以龙族秘法追溯源头,竟发现那渔妇一生从未执笔,连名字都未刻于户籍。
她唯一拥有的,是痛到极致的哭声。
“原来,”青鳞声音颤抖,带着敬畏与顿悟,“最真的故事,从来不是写出来的,是哭出来的。”
她猛然抬头,望向苍穹:“是谁,打开了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