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笼雀·试探
萧衍离去后的揽月阁,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比之前的冷清更添几分压抑。宫人们噤若寒蝉,做事愈发小心翼翼,看向苏晚所在偏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怜悯与疏离。
苏晚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四肢被地板的寒气浸得麻木,才踉跄着站起身。脸上泪痕已干,面纱紧绷地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她没有唤人,自己走到角落的铜盆边,用冷水细细净了脸,换了一条干净的面纱。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
刚才宫女们无意间的低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陛下记忆中的沈清歌,是完美的,连舞姿都该是翱翔九天的凤。可宫人私下却说,先皇后更擅骑射兵法,跳舞“也就一般”。
那么,萧衍所痴迷、所强迫她模仿的,究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沈清歌,还是一个被他过度美化和扭曲的幻想?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更觉悲凉和荒谬。她不仅要成为一个死人的替身,还要成为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幻影的替身。
但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希望也在心底滋生。
如果……如果萧衍心中的沈清歌本就是一个失真的幻象,那是否意味着,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学得像”?但这或许也意味着,萧衍评判“像”与“不像”的标准,本身就是模糊而扭曲的?
她不再需要去追逐一个真实存在的、高不可攀的目标,她面对的,可能只是一个偏执狂心中的倒影。
这倒影难以捉摸,却也可能……有机可乘?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利用一个疯子的执念来求生?这想法本身就很危险。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坐以待毙,等着哪一天萧衍彻底失去耐心,让她“生不如死”?
不。她在醉月楼那样肮脏泥泞的地方都挣扎着活下来了,没道理死在这金碧辉煌的囚笼里。
她必须活下去。
而要活下去,她就必须搞清楚,萧衍到底想要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沈清歌”。哪怕那只是一个幻影。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看似依旧沉默畏缩,但那双藏在面纱后的眼睛,却开始悄然观察一切。
她观察揽月阁里的宫人。年长的女官名叫崔嬷嬷,似乎曾是宫中老人,行事一板一眼,眼神里透着精明和谨慎,对她也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但苏晚能感觉到,崔嬷嬷看她的眼神深处,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仿佛在衡量她这个“替身”的价值和寿命。其他几个小宫女则简单得多,害怕、好奇、轻视,情绪都写在脸上。
她更留意所有关于“先皇后”只言片语的谈论。她不敢直接问,只能捕捉那些偶尔飘来的碎片。
“……陛下又去皇觉寺了,说是给先皇后祈福……”
“库房新清点出一批旧物,好像有先皇后当年用过的马鞍……”
“御花园那棵凤凰木,据说是陛下和先皇后一起种的……”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沈清歌,却让那个模糊的形象渐渐有了一丝轮廓:一个会骑马、或许喜欢树木、让皇帝念念不忘到需要频繁祈福的女子。
苏晚的心细如发,这是在丞相府看人脸色、在醉月楼周旋各色人等练就的本能。她默默记下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分析出沈清歌可能的样子,以及萧衍的喜好。
然而,最大的线索来源,却是萧衍本人。
自那日之后,萧衍又来了揽月阁两次。
每一次都如同梦魇。
他总是在傍晚或深夜突然而至,屏退左右,然后便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凝视。他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双眼睛,看回遥远的过去。
有时候他的眼神是痴迷而痛苦的,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极致的美好与失去;有时候又会突然变得暴戾,因为她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或许是不够端庄,或许是带了一丝青楼里养成的习惯——与他心中的“清歌”不符,而厉声斥责。
“她的眼神不会如此闪烁!”
“谁准你用这种姿势端茶?清歌从不这样!”
“低头!你的脖颈线条不像她!”
苏晚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她努力揣摩着他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试图拼凑出他脑海中那个完美幻影的行为准则。
她发现,萧衍厌恶一切属于“苏晚”的痕迹。她原本的声音(因少时生病有些微沙哑)、她走路的姿态(在青楼被要求走得摇曳生姿)、甚至她偶尔因为恐惧而下意识蜷缩的手指……都会引来他的不悦。
于是,她开始尝试改变。
她尽量少说话,说话时也努力放柔放缓语调,模仿她想象中大家闺秀的腔调。
她刻意放缓放稳步伐,压下身体本能的风情摆动。
她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就连睡觉都保持着略显僵直的姿势。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如同一点点剥离自我,将自己套入一个模糊而冰冷的模子。但她忍耐着,观察着萧衍的反应。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刻意模仿,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苏晚”在想什么、做什么,只要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能稍微贴合他的幻想。
有一次,在他长久的凝视下,苏晚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极其轻微地、模仿着几天前一位来宣旨的老太监那种恭顺又带着一丝疏离的神态,微微眨了一下眼。
萧衍整个人猛地一震!
他倏地靠近,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呼吸骤然急促,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清歌……”他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颤抖,“是你吗?你回来了?”
苏晚吓得心脏几乎停跳,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她没想到只是一个细微的神态模仿,竟会引起他如此剧烈的反应。
但下一秒,萧衍眼中的迷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暴怒和失望。
“不对!”他猛地直起身,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后退两步,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剐着苏晚,“是你!是你这个赝品!你竟敢模仿她?!谁给你的胆子!”
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欺骗和侮辱。
苏晚慌忙跪伏在地,声音颤抖:“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恐惧席卷全身。
萧衍盯着她伏地的、纤细脆弱的脖颈,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但最终,那杀意被一种更复杂的、近乎自虐的情绪取代。
他需要这双眼睛。他不能毁掉这双眼睛。
“起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学得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可惜,形似神不似,徒惹人厌。”
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再次命令道:“抬起头。”
苏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萧衍再次凝视她的眼睛,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仿佛想从这双酷似的眼睛里,找出刚才那一瞬间让他恍惚的“神韵”到底从何而来。
“继续学。”他冷冰冰地丢下三个字,再次拂袖而去。
这一次,苏晚没有瘫软在地。她慢慢站起身,抚摸着狂跳的心口,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虽然惊险万分,但她似乎……摸到了一点门路。
萧衍要的,不仅仅是一双静止的眼睛。他要的是透过这双眼睛流露出的、属于沈清歌的“神韵”。
而那神韵,或许就藏在这些细微的、他敏感至极的表情和动作里。
她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终于碰到了一面冰冷的墙壁。虽然不知道墙后是什么,但至少,她有了一个方向。
然而,没等苏晚细细琢磨这用巨大风险换来的“经验”,新的风波便已找上门。
这日后宫请安,苏晚照例称病未去——萧衍并未给她任何位份品级下的明确指示,但崔嬷嬷隐晦地提点过,她身份特殊,不宜多见外人,她便顺水推舟,一直避而不出。
但中宫皇后早逝,如今后宫份位最高的是代理六宫事务的贤妃林氏。这位贤妃娘娘,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家世显赫,据说容貌也有几分英气,是当年沈清歌被找来的“替身”之一,只是不得圣心,久已失宠。
苏晚的避而不见,显然惹恼了这位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这日午后,贤妃便带着几位份位较高的嫔妃,浩浩荡荡地驾临了偏僻的揽月阁。
“苏妹妹真是好大的架子,三请四催都请不动,本宫只好亲自来瞧瞧,妹妹究竟是病的多重了?”贤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武将之家的爽利,但话语里的尖刻却毫不掩饰。
苏晚被崔嬷嬷急忙从内殿请出,跪地迎接。
她低着头,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针尖般落在自己身上,充满了好奇、嫉妒与恶意。
“嫔妾不敢……嫔妾确是身体不适,恐冲撞了娘娘和各位姐姐……”苏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惶恐。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贤妃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都说陛下得了一位妙人,藏在这揽月阁里,宝贝得紧,连面都不让露。本宫今日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双眼睛,能勾得陛下如此神魂颠倒。”
苏晚心脏一紧。萧衍明确命令过,不许她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
她迟疑着,没有动。
“怎么?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贤妃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旁边的崔嬷嬷赶紧低声提醒:“娘娘,陛下有旨……”
“陛下有旨,不许她以真面目示人嘛,本宫知道。”贤妃冷笑一声,“本宫又不是外人,难道还会出去乱说不成?还是说,苏妹妹觉得自己这双眼睛金贵到,连本宫都看不得了?”
这话极其刁钻,直接将苏晚架在了火上烤。不摘,就是蔑视宫规,不敬贤妃;摘了,就是违抗圣意。
周围的妃嫔们也纷纷附和,言语间满是挤兑和看热闹的兴奋。
“贤妃娘娘母仪天下,看看怎么了?”
“就是,莫非是长得见不得人,才终日遮面?”
“恐怕是故作神秘,吸引陛下罢了!”
苏晚跪在地上,指尖冰凉。她知道这是贤妃给她下的套,无论她怎么做,都会惹来麻烦。她心思急转,在醉月楼里应对难缠客人的经验此刻飞快地涌现。
她不能硬抗,也不能完全顺从。
于是,她缓缓抬起头,却依旧低垂着眼睑,让众人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微颤的睫毛,声音带着哭腔和无限的委屈惶恐:“娘娘恕罪!并非嫔妾不愿,实在是陛下严令……陛下说……说嫔妾容貌粗鄙,唯有这双眼睛……能入圣目……若让旁人看了,便是玷污了圣恩……嫔妾万万不敢违抗陛下旨意啊……”
她这番话,看似卑微到尘埃里,把自己的姿态压得极低,却句句抬出皇帝,点明自己是奉旨遮面,并将原因归结为“皇帝嫌她丑只看得上眼睛”,既满足了贤妃一部分“看”的要求(看到了部分脸),又牢牢守住了不摘面纱的底线,还把难题抛了回去——贤妃若再强行要看,就是质疑皇帝的决定。
果然,贤妃被她这番话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没想到这个出身低贱的替身,竟如此牙尖嘴利,以退为进!
其他妃嫔也一时语塞。
贤妃盯着她低垂的眉眼和那截白皙的脖颈,眼中嫉恨之色更浓。即便看不到全貌,这通身那股子我见犹怜的脆弱风流体态,就已足够惹人讨厌!和记忆中那个明艳张扬、英气逼人的沈清歌没有半分相似!陛下到底看上她什么?!
“好一张巧嘴!”贤妃冷哼一声,“看来青楼里学的,不止是跳舞吧?”
这话已是极尽羞辱。
苏晚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反驳,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不堪受辱又不敢反抗,显得愈发可怜。
崔嬷嬷适时上前打圆场:“贤妃娘娘息怒,苏娘娘她入宫日短,不懂规矩,且陛下严令她静养……您看……”
贤妃今日前来,本就是想给这个新来的替身一个下马威,倒也没真想立刻就把事情闹到皇帝面前。见苏晚这般作态,她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心头火气更旺,却也不好再强行逼迫。
“罢了,”她悻悻道,“既然陛下有旨,本宫也不便强求。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带着一众妃嫔,趾高气扬地离去。
直到那群莺莺燕燕的身影彻底消失,苏晚才缓缓抬起头,露在面纱外的眼眸清澈依旧,却没了刚才的惶恐怯懦,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冰冷。
崔嬷嬷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位新主子,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柔弱。
“娘娘,您没事吧?”崔嬷嬷上前扶她。
苏晚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轻轻摇头:“没事,多谢嬷嬷。”
她回到内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
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刚才的应对,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心力。
后宫的倾轧,比她想象的更加直接和恶毒。贤妃今日没能得逞,绝不会善罢甘休。而皇帝那变幻莫测的偏执,更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她必须更快地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那个关于沈清歌“真实”与“幻影”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或许……她该冒一次险。
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不远处,那棵据说由萧衍和沈清歌亲手种下的凤凰木上。
皇帝严禁她离开揽月阁,但并未明令禁止她靠近院墙。
也许,那里会有什么发现?
是夜,月凉如水。
苏晚借口心烦失眠,打发走了守夜的宫女,独自一人披着单薄的外衫,悄无声息地走出殿门,来到揽月阁靠近那棵凤凰木的院墙之下。
凤凰木枝叶繁茂,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暗影。墙外似乎就是御花园的一角,寂静无人。
她仰头望着那棵树,心中一片茫然。自己到底在期待发现什么?一片皇后留下的树叶?还是一句刻在树上的诗?
就在她觉得自己行为荒谬可笑,准备转身回去时,一阵极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不远处的假山后。
苏晚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隐身在墙角的阴影里。
深更半夜,谁会在御花园偏僻处哭泣?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借着月光,看向假山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宫装、身影略显佝偻的老嬷嬷,正背对着她,跪在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声呜咽。
“……娘娘……老奴对不起您啊……”
“……您死得冤啊……”
“……当年若不是……若不是老奴胆怯……没能……您也不会……”
“……陛下他……他被蒙蔽了……”
“……那根本不是意外……”
断断续续的词语,伴随着哭泣和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向了头顶!
娘娘?死得冤?不是意外?陛下被蒙蔽?
这老嬷嬷祭奠的是谁?她在说什么?!
难道……难道是在说先皇后沈清歌?!
沈清歌的死……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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