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推开门时，右手指间还轻轻夹着他的评测成绩单，蓝黑墨水打印的 “综合评分 97.5，迷失率 22.3%，代号 Z-009” 字迹清晰，末尾的基地红印章红的像火，纸张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木桌上，父亲姜铎的手稿正摊在 “意识锚定与量子稳定性” 那页，铅笔在 “无限数据终将导致意识涣散” 的批注旁画了圈。

“爸，妈，我过了。” 姜流把成绩单往桌上一放，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却悄悄压下了灵境中神秘女子的片段 —— 那股突然涌来的量子感知力还没理清，他不想让父母多添牵挂。

 “好，就知道咱们小流一定能行！” 张墨茹声音发颤，伸手取过那份成绩单仔细的看了又看，仿佛那不是一张成绩单，是能搭去灵境的船票。

姜流回想了下测试系统中突然出现的女子，没有做声。

姜铎放下手里的放大镜，又抬眼看向姜流：“过了是好事，但别把‘救所有人’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身上。文明这事儿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灵境现在乱，不是它本身坏了，是技术跑得太快，人的心气儿没跟上 —— 就像当年自动驾驶普及的时候，司机师傅不也抱怨饭碗要没了嘛，道理一样。”

他顿了顿：“文明的‘存在即合理’，不是说要放任它乱，是要知道：所有混沌都是暂时的，你先守住自己的意识，比什么都重要。意识要是散了，再厉害的技术也救不了人，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法。”

“你这是把‘放任’当‘合理’！” 张墨茹立刻反驳：“《尚书》说的 “允执厥中”，可不是让咱们等着混沌自己过去！是要守住文明的 “度”—— 不能让技术把 “人” 给带偏了！”

她看了看姜流，语气沉了些：“灵境本来是治‘存在性虚无症’的，是帮人找‘活着的意义’，现在却成了人人逃避现实的窝 —— 健康人往里面扎，病人陷在里面出不来，这就是偏了‘中轴’，没了‘度量’。文明的延续，从来不是跟着技术跑，是让技术跟着‘人’跑，让技术守住本分，不是把人变成‘活的数据’。”

姜铎没争辩，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用红绳捆好的手稿 —— 纸页是他特意找社区印刷厂订的再生纸，比普通纸厚一倍，边缘用牛皮纸包了边：“这里面有灵境核心的量子波动规律，还有我算的塌陷修正公式。我让你‘不较真’，不是让你不管灵境的乱，是怕你为了救人，把自己丢了。技术是舟，意识是舵，舟快了，舵不能慌，一慌就翻了，到时候你不仅救不了亦雪，连自己也得搭进去。”

姜铎的手稿，姜流从小就不停的翻阅，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手稿之间，他心中猛然跃出一个想法，“父亲一定对量子感知力有所研究，说不定……”

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随手翻开的手稿中一行醒目，并标注过的文字让姜流吃了一惊，“量子纠缠下的意识共振”，而标题下却留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批注，好像姜铎正在研究着什么新的东西。

姜流张了张嘴，始终还是没把评测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张墨茹转身进了里屋，抱出一个旧木盒 —— 是姜流外婆传下来的，盒盖内侧刻着 “守中” 两个字。她打开盒，里面是她的考古笔记。

“这笔记你也拿着，不管是现实社会还是灵境系统，规律总是类似的，闲的时候，打开来看看，对你有好处。”

 她又从姜流身上取下那枚秦代铜砝码，找了根红绳，做成个吊坠轻轻挂在姜流脖子上：“这是当年始皇帝统一制定的衡器，一两是一两，一斤是一斤，从不含糊。文明的度量也在这 —— 什么该救，什么不该救；什么是真的‘人’，什么是灵境的‘数据影子’—— 你把它戴在身上，就像心里装了杆秤，别被灵境里的乱数据晃了心神，忘了‘人’才是文明的根本。”

姜流摸了摸胸前的砝码， 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把两本手稿连同成绩单放进背包：“爸，妈，我懂了。放心，我会守住自己的意识，也会把亦雪姐带回来。”

张墨茹的眼眶红了，帮姜流把背包的拉链拉好：“好了，这几天给你做点好吃的，等去了基地，万事听你哥安排，别较劲。”

……

全息屏上，姜浪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角落跳动的数字上 —— 那是旧系统的能源安全周期倒计时。

李想拿着封皮印着红五星的《系统能源评估报告》走过来：“旧系统能源安全周期只剩 80 天了，核心区域的量子波动越来越大，再折腾深度救援意义不大。小流刚过考核，让他跟着老队员走两次基础任务，熟悉下流程就行，等系统停转，让他们把精力全投进新系统监管，这才是对全局负责。”

姜浪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想：“这是高层的意思？对全局负责，不是等系统停转把人丢在里面。“大洪水”时期数亿人就是这么变成数据碎片的，我们不能再让历史重演。拯救者的职责是‘救’，不是‘等收尾’，哪怕只剩 1 天，该做的救援也不能打折扣。”

李想沉默几秒，神色默然，多了些少见的沉郁：“我不是要放弃他们，只是…… 我太清楚灵境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略低，“我是第一批灵境净化的重度‘存在性虚无症’患者，离开系统时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你们说的‘李想’，父母是基因工程师、小时候在社区种梧桐的记忆，全是 AI 编的 —— 直到大学期间，吃到张姨做的饭菜，才知道真正的‘家味’是 AI 模拟不出来的。”

姜浪眼神一顿，目光落在李想身上。作为老同学，他早知道李想的过往，却很少听对方主动提起 —— 这个总在会议上把技术方案讲得条理清晰的人，从来不喜欢被问及身世。

“他们让我牵头技术板块，对外说是‘灵境救赎的成功例子’，其实是想通过我，来证明系统有用。” 李想自嘲地笑了笑，“可我每天睡前都要翻两遍姜叔的物理手稿，不是为了看量子公式，是想从那些手写的字迹里，找一点‘真的存在过’的感觉。我羡慕你，你有能回去的家，有清晰的过往，有明确要守住的东西，这些我连回忆都是假的。”

他指着屏幕上旧灵境的数据流：“里面的人，要么被脏数据改了记忆，要么自甘堕落沉浸在 AI 幻境里。就算救出来，很多人也找不回真的自己，就像我现在，拿着 AI 编的记忆过了这么多年，翻阅着为数不多的基因记录，还是会夜里醒过来想：真正的我，到底是谁？”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时候我会想，或许‘遗忘’真的是文明前进的动力 —— 丢了虚假的幻境，才能逼着自己在现实里扎根。可我也知道，你不会这么想，因为你从不用靠‘遗忘’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姜浪看着屏幕上跳动的 “80 天” 倒计时，又调出拯救者训练清单，在 “记忆锚定专项” 那栏添了行标注：“所有新入队成员必训”。他没提具体名字，也没露半分私人情绪，但李想却知道姜浪指的就是姜流，姜浪沉思了片刻：“别想多了，不管是旧系统还是新灵境，目的都是救人，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李想的神色放松了些，他看着姜浪调整训练清单的动作，突然笑了：“难怪大家都愿意跟着你推进任务。有时候我也想，要是当年进灵境前，能遇到像你这样坚持‘救’的人，或许我就不用靠 AI 记忆撑这么久了。”

姜浪没接话，只是按下了 “提交训练清单” 的按钮。全息屏上，“80 天” 的倒计时还在跳动，继而他拍了拍李想的肩膀，转身而去。

……

基地很大，到处都是全息影像，滚动显示着公告信息。通信方式的量子化，使得这深不见底又巨大的基地中，除了工作人员外，几乎见不到几个居民，拯救者与工程师团队就在地下基地的上两层中。

“好几年没考核出拯救者了，没想到今年一次出了两个！”

“谁说不是，听说009号原本是杨浩然预定了的，没想到被姜总工的弟弟抢了先机！”

姜流听了一旁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摇了摇头。

“姜流！这边！”

这时，李秋柠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姑娘穿着蓝色工程师制服，马尾甩得轻快，发尾沾着点蓝色的粉末，显然刚从体验仓出来。姜流慢悠悠晃过去，没等她开口先指了指她的发梢：“李大工程师，这才多久没见，咋搞的？”

李秋柠脸微红，赶紧拍掉粉末，拉着他便往宿舍区走，还没走几步，身侧就传来一道清冷又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就是 Z-009？姜总工的弟弟？”

姜流转身，一个穿深蓝拯救者制服的青年站在那儿，胸前 “Z-010” 的号牌亮得扎眼，眼神扫过来时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劲儿。不用问，这就是刚人们口中提过的杨浩然。

“找我有事？” 姜流手插着兜，语气不以为意。

杨浩然往前走两步，轻视之意溢于言表：“第二十三次才蹭过考核，耐性倒是挺足啊 —— 要不是姜总工，你觉得基地能给你这么多试错的机会？”

周围几个工程师脚步顿了，有人的想打圆场，却被身边人拉了拉。姜流却笑了，漫不经心地说：“成绩这玩意儿吧说不准，测试是测试，真到了任务里才见真章。你也别灰心，说不定后面有机会超过我。”

“你？” 杨浩然语气顿了顿： “真到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别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李秋柠赶紧上前一步，皱着眉刚要说话，却被姜流拉了拉胳膊。他冲杨浩然挑了挑眉：“行啊，那以后任务里见分晓呗。” 说完就跟着李秋柠往生活区走去，没再跟杨浩然纠缠。

杨浩然看着姜流远去的背景，心中不禁暗骂道：“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姜总的亲弟弟，哪能这么嚣张？”

直到走出老远，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了，李秋柠才松了口气，凑到姜流耳边小声说：“他叫杨浩然，从小在基地长大，天赋是有的，可就是太较真……”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那 30% 的迷失率，其实是把基地所有模拟测试系统的题刷了个遍 —— 从基础筛查到意识剥离，模拟场景的每一个干扰点他都摸透了。而且听说第九个NPC，是姜总给你单独加试的。”

姜流侧身看了看李秋柠，没说话。

“还有，” 李秋柠接着说， “他几年前就够资格参加拯救者选拔了，可自己一直拖着，直到今年才报名。平时看着傲得不行，其实上次有次模拟训练，就因为遇到没刷过的新干扰项，他意识波动直接超了阈值，后来好几天都没去训练室，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

姜流听着，嗤笑了声：“原来如此，难怪刚才酸溜溜的，测试题刷得再多，有什么用？真到了任务里，哪来那么多‘标准答案’？”

李秋柠点点头，又有点担心：“这人有点小心眼，你刚才那样，他说不定会记仇。”

“记就记呗。” 姜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指着前方亮着白光指示牌，“先安顿下来，刚好，还得请李大工程师传授些关于基地和系统的知识。”

李秋柠仰脸笑了笑，递给姜流一把钥匙：“拯救者的休息区与别人不一样，门锁是靠这些老物件，你先寻着号牌去住下，我去找些资料你看看，咱们现在是实习期，随时可能出任务，基础知识只管问我。”

姜流点点头，接过钥匙大步走向宿舍区域。他心里门儿清，杨浩然的刷题库也好，自己的测试成绩也罢，都不算数 —— 只有真到了任务里，能守住意识不晃神，才算真的有点本事。至于杨浩然那点小脾气？他才懒得放在心上。

推开宿舍门时，他发现桌角放着个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是工作笔记手抄本，封面上的字迹很是熟悉：“别逞强，能稳住意识最重要……”

姜流拿起这本笔记，心头有些发暖 —— 他就知道，姜浪的 “硬脾气” 背后，全是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