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正是神魔公寓里各路牛鬼蛇神睡得最沉（或者进行着人类不宜的夜间活动）的时候。

陈凡却被一阵极其细微、但精准戳在他神经末梢上的“滋滋”电流声吵醒——来自他床头那个号称“只有紧急事件才会响”的房东专用呼叫器。

“靠…谁啊？水管爆了还是Wi-Fi断了？这月管理费非得给你涨个百分之两百…”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循着那微弱却顽固的指引，一路摸到了顶层那间理论上还处于“毛坯状态”、从未启用过的空置套房门口。

怪事来了。

门缝底下，透出温暖的灯光。

陈凡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层楼的水电总闸都没开！

他试探着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某种奇异、冰冷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所有家具——沙发、茶几、柜子——都蒙着落满灰尘的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唯有一面巨大的、边框雕刻着无数繁复扭曲符文的破碎古镜，突兀地挂在正对门口的墙壁上。

镜面破碎不堪，但每一块碎片里，都在飞速闪烁着不同的画面：一会儿是帝王登基，万民朝拜；一会儿是乞丐冻毙于风雪；下一秒又是产房中婴儿洪亮的啼哭；转眼间变成战场归乡、只剩一条腿的老兵望着物是人非的家乡老泪纵横…无数人生的碎片、命运的瞬间，在那镜子里疯狂流淌、重叠、生灭。

房间中央，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盘膝而坐。

他浑身缠绕着那种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锁链深深嵌入皮肉，却又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赤裸的上身皮肤下，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的丝线，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晕。

似乎是听到开门声，那些游走的丝线微微一滞。

男人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竟然是两个断裂的、沙漏的形状，里面的流沙仿佛凝固了一般，透着一种亘古的死寂和破碎感。

他看着陈凡，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赢了…那份契约。把我从那个该死的柱子上…暂时‘借’了出来。”

他顿了顿，那双断裂沙漏般的瞳孔微微转动，扫过房间，最后又定格在陈凡脸上。

“但是，房东…或者，我该叫你‘代天收容使’？”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像是肌肉早已忘记如何微笑的弧度，“我提醒你。命运…不是玩具。它不是线，不是沙，不是你能理解的任何东西…”

“…它是活的。”

话音刚落，陈凡身边银光一闪，小灵双手抱胸，一脸不爽地浮现出来，显然也是被强制呼叫来的。她赤瞳中数据流飞速闪烁，对着中间的“断线者”扫了一遍，小脸顿时更臭了。

“啧，”她撇撇嘴，对陈凡低声道，“麻烦大了。这家伙的灵魂几乎被‘因果律’的反噬蛀空了，现在就靠体内那半根本源纺线吊着最后一口气才没彻底消散。相当于一个随时可能漏完气的破气球。”

她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让他住进来没问题，公寓能暂时稳定他的状态。但是！听好了抠门房东！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的力量、尤其是那半根纺线碰到你的‘房东权柄核心’！否则，你猜怎么着？你很可能就不是你了，你会变成他维持存在或者编织命运的下一个提线木偶！这买卖血亏！”

陈凡听完，脸上没什么恐惧，反而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一下这自动精装修还带全息投影背景墙的套房，点了点头：“嗯，虽然是个破气球，但看起来还挺能折腾。”

他居然真的从睡衣口袋里（天知道他睡衣为什么有口袋）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印着《神魔公寓住户管理暂行条例》的A4纸合同和一支笔，笑眯眯地走到“断线者”面前，递了过去。

“呐，新房客入住须知，看一下，没问题签个字。”陈凡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小区门口发健身房传单，“重点几条我给你划出来了啊：第一条，入住期间，未经允许，不得窥探、干涉、议论其他住户及房东的命运轨迹，违者罚款；第二条，每月租金支付方式为：向房东提供一次免费的、无副作用的‘命运微小修正服务’（最终解释权归房东所有）；第三条——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

陈凡笑容越发灿烂，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若违反以上任何条款，押金不退，且追加赔偿。你的押金是…嗯，就是你剩下的那半条命。怎么样，公平合理吧？”

“断线者”那双断裂沙漏般的瞳孔盯着那份堪称霸王条款的合同，沉默了良久良久。

久到陈凡以为他是不是又死机了。

忽然，他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像是生锈齿轮重新转动般的笑声。

“呵呵…哈哈…多少年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他抬起头，眼中那死寂的流沙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第一次有人…把我当做一个需要签合同的‘房客’，而不是一件武器，一个工具，或者一个…怪物。”

他伸出那隻缠满锁链、皮肤下还有丝线游走的手，指尖在那份纸质合同上轻轻一划。

一缕灰白色的、细若游丝却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丝线，从他指尖渗出，缠绕在签名处，构成了一个无法模仿、无法伪造的复杂签名。

“成交，房东。”

他收回手，看着陈凡，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极深的玩味：“不过，你要的‘服务’，代价可能比你想的要大…比如，作为第一次服务的预览，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能唤醒这个所谓的‘系统’，成为这‘三界驿站’的房东？”

陈凡眉毛挑得老高，心说这哥们儿挺上道啊，还知道给点甜头。

但他陈凡是那种会被轻易诱惑的人吗？

他是！

不过…得加钱…啊不是，得按流程来！

他一把抽回合同，宝贝似的揣回睡衣口袋，板着脸道：“商业机密，概不赊账！等您老什么时候交了第一个月的正式房租，咱们再详谈！现在，早点休息，记得保持房间卫生，明天早上收垃圾！”

说完，拉着小灵，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贴心地（用力地）帮这位新房客带上了门。

当天下午，公寓后巷。

一个浑身脏污、意识不清的流浪汉踉踉跄跄，误打误撞碰到了神魔公寓那扇通常只有住户才知道如何开启的后门。

就在他手指碰到门板的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声不吭地直接倒地，气息全无。

恰好路过的雅典娜眉头一皱，蹲下身检查。智慧女神的双眸中闪过洞察微光，随即浮现出一丝惊疑。

“奇怪…此人的生命之火并非自然熄灭，更像是…被人强行、提前剪断了。”她沉吟片刻，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副结构极其精密、镶嵌着符文透镜的眼镜戴上，仔细观察尸体上方。

在显微级符文镜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一缕几乎透明、即将彻底消散的灰色丝线，残留着一丝极其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与顶层那位新住户体内的力量，同源同宗！

苏璃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旁边，她嗅了嗅空气，狐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有人在偷摸地收‘命运暗税’，专门收割这些无人关注的凡人阳寿…补充自己或者某些东西的消耗。这手法…阴损又熟练，很像旧时代天庭那帮早就该被裁撤的‘延寿局’老油条的手笔。”

深夜，屋顶。

陈凡吹着冷风，消化着白天的事情。

小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格外凝重。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段由不断变幻的光符组成的加密日志。

“系统底层数据库，刚刚因为新住户的正式入驻和那份‘命运契约’的签订，解锁了一部分新的记录。”她声音有些低沉，“记录名称是——‘钥匙计划’。”

“启动条件：集齐七位因各种原因‘失格’、被原有体系排斥或封印的神明级存在入住公寓，以他们的‘异常’为引，即可重启最深层的‘三界平衡协议’。”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陈凡，赤瞳中映着他有些错愕的脸。

“日志的备注里…有一个加密签名，破解后的指向是…你父母留下的最高权限指令。他们…可能早就知道这一切，并且选中了你。”

陈凡怔住了，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那份合同。

就在这时——

远处城市繁华的夜空之上，乌云毫无征兆地聚拢，形成一个诡异的漩涡。

漩涡之中，一道模糊不清、身着古朴官袍的身影悄然立于云端，手中握着一把巨大无比、闪烁着阴冷寒光的剪刀状法器，对着下方某栋灯火通明的大厦，轻轻一剪。

咔嚓。

一声只有极少数存在能听到的、类似于丝线崩断的轻响。

那栋大厦超过一半的灯光，瞬间毫无预兆地集体熄灭，陷入死寂的黑暗，如同被凭空抹去了一块生机。

与此同时。

一楼大厅，那台老式住户档案打印机，再次自行启动。

咔哒…咔哒…

一张新的档案表格缓缓吐出。

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上面打印出的字迹：

【姓名：剪烛】
【职业：退休寿命会计】
【支付方式：一本漏记的生死簿（残卷）】
【状态：观望中】

夜风吹过屋顶，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陈凡看着那张新吐出的档案，又看了看远处那片突兀黑暗的大楼，最后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微微发烫的龙heart印记上。

“退休…会计？”他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忽然觉得，这房东当得，怕是真要跟“算账”杠上了。

只不过，这次要算的，可能是人命账，神仙账，甚至…是这狗屁命运的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