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小林澈玩得不亦乐乎。他把沐浴露挤得到处都是，造出满浴缸的橘子味蓬松泡泡。他把泡泡堆在自己的头上脸上，假装是圣诞老人的圣诞帽和白胡子。又用手指在沾满雾气的镜子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火柴人。有时又把嘴巴埋进水里，在那学着小黄鸭“咕嘟咕嘟”吐泡泡。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世界的全部，有时不过就是一浴缸的温水，一堆香喷喷的泡泡，和一只会“嘎嘎”叫的黄色小鸭子。那些沉重的过往和未知的将来，都抵不过眼前纯粹又简单的快乐。
浴缸里的水温慢慢变凉，小林澈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他慢吞吞地从水里爬出来，“啪嗒啪嗒”的抓过旁边那条印有小魔仙的粉色大浴巾，把自己包的紧紧的，像一头胖春笋，可爱极了。他就这样光着脚丫走到浴室门边，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儿，眼睛贴着小缝儿往外瞅，那个大哥哥果然还在！
此时的顾迟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看书，手边放着一袋小熊饼干。听到浴室里的动静，举起手边的饼干袋子。
“嘘——”顾迟把食指放在唇边，故弄玄虚，“看！是巧克力味的小熊饼干哦！还有这个！”
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又摸出一根可乐味的棒棒糖。
小林澈咽了一口口水，巧克力味的小熊饼干！可乐味棒棒糖！
顾迟看他上钩了，便把零食放在恐龙睡衣旁边。“你乖乖换好衣服，就可以获得这些好吃的哦，这是给乖宝宝的奖励。”
小林澈哪能抵御的了这些诱惑。他像烟花似的“咻”出去，一把捞起床上的睡衣。
“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说完顾迟就关上房门，在门外等男孩换好衣服。
房间里的小林澈手忙脚乱地的穿着那件宽大的恐龙睡衣。等好不容易穿上后，那普通的恐龙t恤都长到他小腿上了，松松垮垮的，t恤秒变睡裙。他也是毫不在意，眼里全是对身旁零食的渴望。
等小林澈换好衣服，打开房门，顾迟看到的就是他手捧零食，穿着那条松松垮垮恐龙睡裙出现在他的面前。顾迟扶着门框努力憋笑着，好不容易缓过来，拉着小林澈的手坐到客厅沙发上，拿起一旁的吹风机，插上电源。
“呜——”
吹风机开始工作，发出闹人的动静。小林澈认得这个东西，妈妈每天都用它给自己吹头发。但是，他不喜欢吹头发，那个声音好吵，更不喜欢被一个陌生人吹头发。
他抱紧了自己的小熊饼干，嘟着嘴瞪着顾迟。
顾迟以为是风太烫烫着小林澈了，将暖风对着自己的手腕内侧试了试。奇怪，也不烫啊？
他举着吹风机，哄劝着，“如果头发湿湿的不吹干，会感冒头疼哦。”他尽可能模仿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我们‘呼呼’一下，很快就好了。吹完头发我们一起吃饼干，好不好？”
他笨拙地模仿着母亲的温柔，试图用那早已经模糊的回忆卸下孩子的防备。现在的他离童年时他的妈妈非常非常遥远，远到至少三个世纪那么多。
妈妈做的饭菜味道，妈妈身上洗衣皂混着阳光的味道，妈妈教他读书，带他游戏，对他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坏人时的情景。这些看似家庭日常又琐碎的陪伴，令他陌生、心悸。
小林澈抱着怀里的小熊饼干，慢慢蹭到顾迟面前，然后盘腿坐下，他嘟着嘴，明显不情愿，那脸上写满了“你快点吹”。
顾迟笑了笑，再次打开吹风机，调到轻柔的暖风档。“呜呜”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轻轻拨弄着小林澈柔软的发丝。
小林澈起初还挺紧张，背绷得直直的，小手抠着饼干袋子。但温暖的风拂过头皮的感觉确实很舒服，男人的动作也很轻柔，并没有弄疼他。困意又渐渐涌了上来，他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很快，头发就干了。顾迟关掉吹风机，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安静。他看着眼前这个头一点一点的，毛茸茸，散发着橘子沐浴露味的小脑袋，轻声说，“好了，现在我们是香喷喷的小朋友了。”
小林澈的小脑袋像是失去了支撑，随着顾迟话音落下，猛地向前一点，然后又被他自己惊醒似的抬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像装上了毛玻璃滤镜。
“香喷喷……”他含糊地重复着顾迟的话，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让顾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那刚被吹干的细软的毛茸短发。
他缓缓将小林澈捞了起来，抱在怀中。小林澈就这样蜷缩在顾迟的臂弯里，蠕动着，找到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他将肉乎乎的脸颊搭在顾迟肩膀上，小手还紧紧地半抱半抓着那袋饼干，生怕被人抢走。
顾迟抱着他，慢慢走向自己的卧室。他将小林澈轻轻地，放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柔软的床垫因为小小的他轻轻的陷下去一些。顾迟轻轻给他盖上被子，他看了一眼小林澈怀里的饼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将它抽了出来，放在枕头边上。这样孩子睡觉时不会被硌到，他想。
月光透过落地窗，轻轻洒落在床上，给熟睡的孩童和那袋饼干，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边。
小林澈砸吧砸吧嘴，似乎在梦里就尝到了饼干的甜。
顾迟站在床边，看着眼前这幅安详的画面，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最后给房间留了盏昏暗的小夜灯，道了一句
“睡吧，小鬼。”
便转身轻轻的，无声的带上了房门。
门外，是背负着他们过往回忆的顾迟；门内，是沉睡在梦境中一无所知的小林澈。
完成了一切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仿佛吊着俩秤砣。他胡乱找了条毯子躺在沙发上，盖上毯子头一歪，就这样沉沉睡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了进来，刺得顾迟忍不住睁开眼，他懊恼昨晚忘记把窗帘给拉上了。疲惫让他的头脑有些混沌，他走向自己的卧室，想看看小林澈醒来没有。
床上，空空如也……
那团鹅绒被还保持着昨晚的形状，甚至还能看出一个浅浅的人形凹陷，但那个本该躺在里面的小小身影，却消失了。
饼干还放在他的枕边，一切都证明着昨晚并非一场梦境，小林澈真的消失了，鬼知道他又穿越到哪个时代的哪个角落里。
顾迟的心脏骤然一停。他真的很怕这次之后林澈的生命就走到了终点，以后都不再出现。怕时间又给他开了次巨大的玩笑，他很怕……
“林澈！”
他因激动而破了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公寓内。
客厅，厨房，书房，浴室，甚至是锁起来的杂物间他都找过了，他找遍了公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出现林澈的影子。那个孩子就像他凭空出现时一样，又凭空消失了。
顾迟呆愣在客厅中央，巨大的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他带着哭腔的呜咽声。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将脸埋进了掌心，掌心湿热湿热的，眼睛也湿热湿热的。
终究……还是一场空……也许他再也不会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