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迟还沉浸在失而复得，又再次得而复失的悲伤中时。一阵轻微的，仿佛时空被扭曲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这声音太过熟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猛地抬起头，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客厅的落地窗前。
那里的空气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光线被折射，空间被扭曲，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波动的光影中逐渐清晰，凝实。
那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背着一个半旧的书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一丝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茫然。
那是十八岁的林澈。
是他记忆中，最明媚、青春的模样。
少年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他茫然地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客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蹲在地上的顾迟身上。短暂的错愕后，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上立刻浮上恶作剧得逞意味的表情。
林澈将书包从肩上甩下来，随手丢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着蹲在地上的顾迟，声音清朗，语气熟稔又戏谑。
“我操！顾迟！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哭鼻子了？不是吧，这才过去几年啊，你就混得这么惨了？”。
旧的悲伤尚未散尽，新的相逢已猝不及防地砸下。时间还是眷顾他的，它残酷又仁慈。
顾迟仰起头，看着面前鲜活明亮的少年，一瞬间悲喜交加，竟也说不出一个字。林澈见顾迟不说话，光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便弯下身伸手在顾迟眼前晃了晃。
“喂，傻了？”
他啧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顾迟身边的羊绒地毯上，盘起腿，手肘撑着膝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子。
“啧，你这房子还是那样，黑白灰三色。哎？这不会是未来的我的游戏手柄吧！还有这个漫画书最终章！我那儿还在连载呢。这个丑杯子不会也是我的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几上那个映着搞怪表情的马克杯，看着它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的每个字，每一句调侃，都像是根艳丽的马克笔，描填着顾迟的单色世界。
顾迟的眼眶红红的，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就站在原地看着林澈，那熟悉的校服，那欠揍的笑容，此刻他就生龙活虎地坐在那儿。林澈被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看得有些发毛，他撇了撇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撞鬼了还是失恋了？你这眼神……怎么跟看个死人一样。”
“是啊。” 顾迟声音平静的道，
“因为我刚刚才参加完他的葬礼。”
林澈表情瞬间凝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眨了眨眼，扯开僵硬的嘴角，“哈？你说什么胡话？谁的葬礼？”
顾迟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只自顾自的往下陈述着，
“就在昨天傍晚。城郊的墓园，下着雨，很冷。”
“我亲手把他放下去的，墓碑也是我给他订好的，灰白色大理石，上面刻着他的照片，名字，生卒年月日......”
顾迟的目光落在林澈身上，但那目光穿透了他十八岁的鲜活皮囊，看向一位早已逝去的，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老友。
“他老了，有很多白头发，脸上都是皱纹。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
这句他骗了林澈，也是在骗自己，人老了怎么可能没点小病小痛，只不过多与少的问题罢了。
“所以我真的是……在看死人......”
这番话太过荒谬。林澈盯着顾迟，试图从那张憔悴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哪怕他知道顾迟不会去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公寓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墙上挂钟发出的“咔哒”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林澈喉咙发干，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颤。
“我说......我才刚十八就要接受未来的自己死掉吗？天……我脑子有点乱，我要吃根冰棍儿冷静一下。”
林澈的眼神里充满了慌乱， 死亡这个话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过沉重，一时无法接受，哪怕他知道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
他从地毯上站起来走向冰箱，林澈的手在冷冻层里胡乱地翻找着，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急躁，塑料包装袋被他弄得哗哗作响。
“所以你是因为那个未来的我，才哭的？”
林澈背对着顾迟，咀嚼着口中的冰棍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顾迟垂下眼帘，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灰色地毯上。
“是，为了今早消失的五岁的你。为了昨天埋葬的老去的你。也为了每一个，我曾经遇到过，然后又不得不看着你离开的，所有阶段的你。”
“我怕我们的每一次见都会成为最后一次见，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再见你明白吗？”
每一次相遇都预示着下一次离别，每一次离别都是我们下一次相遇的序曲。可是序曲总有结束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