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视里游戏待机画面的背景音乐在单调地循环。
“老死的”三个字，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三个字却让林澈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敢想一个人的顾迟有多孤独，永生的他留不住时间，只能看着他们或它们一个个离开自己……
林澈不明白古人为什么总在追求长生、永生，这明明是个诅咒啊……
他看着顾迟低垂的眼睑，灯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林澈将可乐罐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盘着的腿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喂。”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也认真了许多。
顾迟的视线从漫画书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明天……”
林澈抿了抿唇，思考该怎么说。
“我陪你去看看‘我’吧。”
“就当是去认认门，免得以后我自己找不到路。”
他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顾迟完全没预料到他会提出这个，整个人都怔住了，林澈也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良久，顾迟才缓缓合上了手里的漫画书，把它与茶几上那罐喝了一半的可乐并排放着。
“你不怕？”
林澈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他向后一仰，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怕什么？我去看我自己哎。”
他挑了挑眉，眼神直视着顾迟，
“而且我那么帅，老了肯定也不差。再说了，人都烧成灰了，还能从墓里蹦出来咬我一口不成？”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神却依旧明亮。
“而且啊，我更怕的是，等我真的到了那一天，连个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孤零零地躺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现在提前知道自己被你‘照顾’得明明白白，我心里踏实多了。”
林澈这番话说得很随意，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顾迟看着这样的林澈，喉咙有些发紧。
顾迟移开视线，低头视线重新落回那本已经合上的漫画书上，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光滑的封面。
“我没把他照顾好。”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林澈坐直了身体，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了。他盯着顾迟的侧脸，顾迟抿着嘴，垂下的眼眸里带着自责。
“喂，老古董，”
林澈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能陪我走到最后，已经是最好的照顾了。你总不能逆天改命，让我跟你一样变成个老妖怪吧？”
他伸出手，揽着顾迟的肩膀。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又不是神，这样会活的很累的。”
顾迟就这样被他揽着，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明天上午，可以吗？”
他终于开口，算是应下了林澈的提议。
“当然。”
林澈收回手，脸上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一本正经安慰人的不是他。
“不过我可先说好，我没钱买花，你得负责。”
顾迟看着他，脸上不自觉泛起笑意。
“好，我负责。”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林澈立刻心满意足地瘫回了沙发里，他重新拿起游戏手柄，开启了新的一局游戏，客厅里再次被激昂的电子音乐和厮杀声填满。
顾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他没有看电视屏幕，也没有再拿起那本漫画，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罐冰凉的可乐上，上面的水汽最终形成水珠，沿着罐壁滑落，在带着金丝的黑大理石桌面上洇出一小圈湿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局游戏的时间，也许更长。顾迟终于动了，他站起身。
“很晚了，去睡觉。”
他的声音在游戏的音效中响起。
林澈头也不回，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手柄上操作的飞快：“等会儿，这局打完，马上就打完了！”
顾迟也不继续催促，径直走到电视机旁，伸出手指，在电源键上轻轻一按。
“喂！”
伴随着林澈的抗议，激昂的音乐和绚丽的画面瞬间消失，屏幕陷入一片漆黑，只映出客厅里两个模糊的人影。
林澈气急败坏地看着他，手柄还保持着操作的姿势：“我操！顾迟你是不是人啊？就差一丝血！一丝血我就通关了！”
顾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残忍”拔掉电源的人不是他。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十二点半了。”
林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时针和分针确实已经指向了一个对青少年来说不算健康的时刻。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丢开手柄。
“行行行，睡睡睡。”他嘟囔着从沙发上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林澈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的顾迟。
"你也早点睡……”
“嗯。”
顾迟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明天八点出发。”
“知道了知道了。”
林澈含糊地应着，打了个哈欠走向次卧。
推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他从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书桌上还摆着他那时没来得及拼完的模型。随手关上门，快速给自己换了新的床品，就将自己摔进了绵软的床铺里。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像身体这样疲惫，回想这一天的种种……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去看已死去的自己。这听起来荒唐又诡异，但林澈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害怕，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类似于“回家看看”的平静。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灰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亮眼的光斑。
林澈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勾醒的。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房间里呆坐了几秒钟，然后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耸动着鼻子，慢吞吞地挪下床。循着香味一路摸到了厨房。顾迟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他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小截结实的小臂。身上系着一条格格不入的，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围裙。煎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培根的焦香和煎蛋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我说你这是什么品味啊？改走贤惠主夫路线了？"
林澈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开口，视线毫不客气地在那条可笑的围裙上打转。
顾迟闻声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洗漱，准备吃饭。
林澈撇了撇嘴，慢悠悠地晃进洗手间。等他收拾妥当出来，顾迟已经解下围裙，坐在了餐桌旁。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洒落在餐桌上，给食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让它看着更有食欲了几分。
吃完早餐，顾迟回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递给林澈。是一套黑色的休闲装，款式简单，质料柔软。
“换上吧，我记得你衣柜里好像没有全黑的，全是花里胡哨的。”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林澈接过衣服，掂了掂，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回房间换上了。尺寸大了些，勉强能穿吧也就。
等他再出来时，顾迟也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手上拿着车钥匙，正站在玄关处等他。另一只手里，则是一捧鲜亮的黄色郁金香，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在玄关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温暖、醒目。
“走吧。”
林澈笑着快走几步过去，
“来啦！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