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滇西破庙寻踪
滇西镇的晨雾裹着水汽,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头顶,雾粒子粘在睫毛上,凉得人忍不住眨眼。青石板路被露水泡得发乌,罗四海的黑布鞋踩上去,每一步都带着“咕叽”的闷响,像是在敲打着镇子里藏在雾里的秘密。他走在最前头,肩背绷得笔直,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枪柄上——那是把勃朗宁,枪身磨得发亮,上次在码头跟义昌堂的人对峙时,枪膛里还留着三发没打出去的子弹。从茶馆出来时,伙计擦桌子的动作格外慢,第三遍擦到桌角那道裂子时顿了半秒,沈沛君昨晚跟他说过,这是“周遭有盯梢”的信号,而盯梢的,十有八九是李军长麾下义昌堂的人——那些人穿灰布军装,领章上的“李”字歪歪扭扭,下手却比青帮的人还狠。
“陈医生,你闻这风里的味儿。”罗四海突然停步,侧过脸往巷尾扫了眼,那里有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假装系鞋带,手指却在裤兜里摸来摸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摸枪。他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混着松烟和铁锈,是老矿工身上才有的味道——老矿工常年用松明子照明,手上的铁锈味洗都洗不掉,王老矿应该就在这附近。”
陈书景跟上来,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被雾气蒙了层薄白,他掏出帕子擦了擦,白大褂左侧口袋里露出半截红木盒的铜扣,铜扣上刻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母亲当年在滇西矿务局当医生,走的时候只留下这个盒子和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日记。昨晚在诊所里,他刚用载玻片封存了从异常尸体皮肤下取出的微生物样本,样本在酒精灯的光下泛着淡绿色的荧光,像极了母亲日记里写的“矿毒”,日记里那页的字迹发颤,写着“矿毒蚀骨,见者无活”,当时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指尖捏着帕子,却觉得有点凉。他屈指捻了点石板缝里的湿泥,凑近鼻尖轻嗅,泥土里的潮腥气混着松烟味往鼻腔里钻:“不止松烟味,还有点潮腥气,像是刚从地下矿洞里出来的人带的——矿洞里的潮气能渗进骨头缝,走出来三天都散不去,看来王老矿最近还去过矿洞。”
沈沛君突然往旁边的布店门后闪,同时伸手扯了把罗四海的胳膊,她的指尖带着点凉意,显然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三人刚缩到门帘后,就听见“噔噔”的脚步声从街那头传来,两个穿灰布军装的人走了过来,领章上的“李”字被雾气浸得发黑,腰间别着的刺刀闪着冷光。其中一个人往布店这边瞥了眼,沈沛君赶紧把脸往门帘缝里缩了缩,指尖划过门帘上的蓝布补丁——那补丁上绣着半朵青鸾,是特科的暗记,上次她在省城联络时,接头人就是凭着这朵青鸾认的她。等军人们走远,沈沛君才压低声音,气息里还带着点没散的紧张:“伙计说王老矿住在镇西头的破庙里,不过他最近总装麻风病,见人就躲,说是怕被李军长的人抓去‘运货’。上次有个老矿工嘴碎,在饭铺里问了句‘运的啥货’,当天就没了踪影——后来有人在河边看见他的草帽,飘在水上,里面还裹着块带血的布。”
三人绕着窄巷往镇西走,越往西边,房子越破败,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露出里面的黄土。到了破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用棍子在敲地面,声音闷沉沉的,在雾里传得不远。罗四海拔出枪,保险栓“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刚要推门,庙门却先从里面开了道缝,一根枣木拐杖伸了出来,杖头嵌着块黑黢黢的石头,石头在晨雾里泛着极淡的蓝光,像颗被蒙尘的星星,光落在地上,还带着点凉丝丝的气息。
“你们是干啥的?”拐杖后面探出个脑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左袖子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晃,“我这病传染,身上都烂了,你们再往前凑,我就喊人了——李军长的人说了,见着我就抓,你们要是想领赏,尽管来!”
这就是王老矿。陈书景往前跨了半步,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瓷瓶,瓶身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的“止痒膏”三个字是他用毛笔写的,墨迹有点晕,“老矿叔,我们不是李军长的人,也不是来领赏的,是来问矿洞的事。这是我配的止痒膏,治皮肤溃痒很管用,你要是信得过,就收下——我以前在城里当法医,见过不少皮肤病,不会骗你。”
王老矿盯着瓷瓶看了会儿,又瞥了眼陈书景口袋里的红木盒,铜扣上的梅花在雾里闪了下。他突然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们是为‘李’字矿洞来的?”他用拐杖指了指杖头的黑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石头就是从那矿洞里捡的,摸着手心发寒,夜里还会自己亮——我把它揣在怀里,连被窝都能冰透。前阵子李军长的人把矿洞封了,拉了三道铁丝网,说是要‘运货’,可我偷偷绕到后山瞅过,那些‘货’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娃娃,个子还没我拐杖高,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团,哭都哭不出声!有个小姑娘想跑,被他们用枪托砸了腿,腿弯子当时就肿了,看着都疼。”
“娃娃?”罗四海的眉头拧了起来,指节因为攥紧枪柄而发白,枪身硌得掌心有点疼,“李军长要这些娃娃干啥?他不是一直跟义昌堂合伙运鸦片吗?怎么突然改运娃娃了?”
“谁知道呢?”王老矿往巷口望了眼,雾好像更浓了,连街对面的房子都看不清。他突然往庙里缩了缩,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雾里的东西听见,“那矿洞里头邪门得很,我年轻的时候在矿上干活,下井到第三层,就看见青石板上刻着大大的‘李’字,字缝里还渗着黑褐色的东西,老辈人说是血。还有好些木笼,堆在角落里,笼壁上都凝着霜,就算是夏天,摸着也冰得刺骨——有次我不小心碰了下,手上立马起了个水泡,破了之后流的水都是黑的。老辈人说,那矿洞底下连通着‘地脉’,要是动了里头的东西,会招邪祟,当年矿上死了七八个矿工,都是莫名其妙没的,连尸体都找不着。”
就在这时,破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老鼠在跑。一个穿蓝布衫的小男孩从柱子后钻了出来,衣服上打着好几块补丁,领口还沾着点泥。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水果糖纸,糖纸上还沾着点糖渣,显然是舍不得扔。他看见跟在陈书景身后的小周,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跑着冲过去,伸手攥住小周的衣角——小周怀里抱着个深色的木盒,盒盖上贴着张纸条,写着“声波仪”三个字,纸条边缘有点卷,是上次破清虚古观幻象时被风吹的。木盒里传来轻微的“嗡嗡”声,像是有小虫子在叫。
“小周哥哥!”小男孩仰着脸,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点发颤,“我昨天看见个道士,脸上有个月牙形的疤,就在右眼下面,跟你上次说的惑心派的人好像!他还瞪了我一眼,我吓得赶紧躲起来了!”
这是小石头,上次罗四海在码头救的孩童,也是唯一见过惑心派道士的人。小周蹲下身,摸了摸小石头的头,指腹蹭过他额角的伤疤——那是上次被义昌堂的人追打时,磕在石阶上弄的,现在还留着个浅红色的印子。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小石头,声音放得很轻:“小石头不怕,我们会抓住那道士的。你跟哥哥说,你在哪儿看见的?那道士身边有没有别人?他手里拿了啥东西?”
“就在镇东的码头!”小石头接过糖,含在嘴里,甜意让他的声音稳了点。他把糖纸往口袋里塞了塞,小手比划着,“他跟着两个穿军装的人,跟刚才走过去的那两个一样,领章上有‘李’字。那道士手里拿着把木剑,剑身上画着红颜色的符,看着怪怪的。他还盯着老矿爷爷的石头看了好一会儿,说那是‘灵能石’,能‘喂阵’,还说‘阵成了,就能换命’——我听不懂,但是觉得好吓人。”
“灵能石?喂阵?换命?”陈书景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红木盒,盒身的铜扣硌得掌心有点痒。他突然想起昨晚在诊所里,打开母亲日记最后一页时,看见上面画着块黑石,跟王老矿杖头的石头一模一样,旁边写着“灵能引邪,慎碰”。他握着红木盒的手紧了紧,指尖有点凉:“老矿叔,你知道那矿洞有没有别的入口?正门被李军长的人封了,我们得进去看看——那些娃娃不能再等了,要是晚了,说不定会出大事。”
王老矿沉默了会儿,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像是在咽口水。他突然拄着枣木拐杖往破庙后面走,拐杖敲在地上,声音在空荡的庙里格外响:“跟我来。”他领着三人绕到庙后的老槐树下,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划痕,都是以前的矿工刻的,用来记下井的次数。他用拐杖戳了戳树根处的一块青石板,石板边缘长着点青苔,“这底下有个密道,是以前矿上的老工人们挖的,用来躲避矿难的——有次矿洞塌了,我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不然这条老命早就没了。不过你们得答应我,要是见着李军长的人,就说我早就走了,去省城投奔亲戚了——我这‘麻风病’是装的,脸上的‘疹子’都是用墨汁画的,可经不起他们再折腾一次,上次他们抓了个装病的矿工,直接扔进矿洞喂了‘东西’,后来只听见矿洞里传来一声喊,就没动静了。”
罗四海蹲下身,指尖敲了敲青石板,石板下面传来“空”的声响,显然是空心的。他抬头看了眼王老矿,眼神里带着点郑重:“老矿叔,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阿七和阿八还在镇口盯着,他们俩一个会撬锁,一个会用矛,要是义昌堂的人来了,他们会应付。”他转头看向沈沛君,语气里带着点叮嘱,“你去跟茶馆伙计传个信,让他盯着码头的动静,要是那月牙疤道士再出现,立马去矿洞密道口报信。我和陈医生、小周带着小石头从密道进去,看看矿洞里到底藏着啥,顺便把那些娃娃救出来。”
沈沛君点头,她摸了摸布店门帘上的青鸾补丁,确认暗记还在。她转身前,又看了眼罗四海,声音压得很低:“你们小心点,义昌堂的人手里有枪,要是打起来,别硬拼。我会尽快赶过来,跟你们汇合。”说完,她转身钻进雾里,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沈沛君刚走,就见小周突然按住怀里的木盒,盒身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跳。他打开木盒,里面的声波仪屏幕上跳着淡红色的波纹,波纹忽高忽低,像是在喘气。他眉头皱了皱,把耳朵贴在盒壁上听了听,能听见里面传来“滋滋”的声响:“陈医生,声波仪的频率有点波动,可能这附近有惑心派的符纸。”他手指在仪器按钮上轻点,屏幕上的红光跳得更急,“波动不强,应该是贴在隐蔽的地方,用来监视的——说不定那道士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在这里放了符纸盯梢。”
陈书景凑近看了眼屏幕,红光在雾里显得有点刺眼。他突然想起上次在清虚古观遇到的符纸,也是这样的波动,当时那符纸差点让他产生幻觉,以为自己看见了母亲。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异样:“先不管符纸,进矿洞再说。要是把符纸拆了,说不定会惊动里面的人,到时候那些娃娃就危险了。”他蹲下身,帮罗四海掀开青石板,密道里传来一阵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还有点像腐烂的树叶味。他转头看向小石头,声音放得很轻:“小石头,你跟在我后面,别乱跑,矿洞里黑,小心脚下——要是害怕,就攥着我的衣角。”
小石头点点头,小手紧紧攥住陈书景的衣角,布料的质感让他安心了点。他抬头看了眼密道口,里面黑漆漆的,像是个张大的嘴巴,可他想起那些被绑的娃娃,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害怕:“陈医生,我不怕,我能帮你们认路,我以前跟爷爷去后山玩,走过黑漆漆的山洞。”
王老矿站在密道口,手里的枣木拐杖轻轻敲着地面,黑石的蓝光在晨雾里忽明忽暗,像是在指路。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叮嘱了一句:“你们小心点,矿洞里的木笼附近,别碰那些霜,沾到皮肤上会起水泡,跟麻风病的疹子一样,还会流脓——我以前有个工友,就是碰了霜,后来整条胳膊都烂了,最后只能锯掉。”
罗四海掏出打火机,打了两次才着,火苗窜起三寸高,在黑漆漆的密道口跳动,照亮了通道里的石壁,石壁上刻着些模糊的字,都是以前的矿工写的,比如“王三,下井第十次”“李四,平安”。他抬头看了眼陈书景和小周,又低头摸了摸小石头的头:“走。”他率先走进密道,鞋底踩在通道里的泥土上,传来“沙沙”的声响。身后跟着陈书景、小周和小石头,小周怀里的声波仪还在“嗡嗡”响,屏幕上的红光在黑暗里格外明显。密道口的青石板缓缓落下,将晨雾和滇西镇的声响都挡在了外面,只剩下通道里的脚步声,小周怀里声波仪的“嗡嗡”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孩童哭泣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在黑暗的通道里飘得很远,揪得人心头发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