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有一个大王庄村。
咸阳城聚文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是咸阳城外大王庄的王老财主,和他的三儿子王三石。他闻名而来,找陈砚,是因为家里的事。
原来,王老财主最近身体不好,就想把管事的权力交给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三个儿子都想掌权,争执不下,他没办法,只好进城来找陈砚推算一下,这个权力交给谁好。
陈砚拿出《推背图》,翻到第四十九象——“梨盛杈各强”。
只见页面上,一棵粗壮的老梨树,主干上支撑着三个硕果累累的树杈,它们各自伸向不同的方向。
陈砚用手指着配诗,读道:
“梨盛枝繁映日光,枝杈争强各主张。
主干承重任虽弱,本源调和好景长。”
陈砚念罢,解释道:“你家的事,就好比这棵梨树。日子过好了,都想当家掌权。你看他们个个硕果累累,是因为枝杈都根据整棵树做了合理的修剪。如果分开了,都想多结果,就不能合理修剪,最后只会两败俱伤。不过,现在你也说不好他们,分就分吧。分了,是为了后来更好地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规律。”
王老财主回到家,还是犹豫不决。他见日头爬到了屋脊上,把旱烟杆在八仙桌边磕了磕,烟锅里的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三个儿子齐刷刷站在堂屋中央,像三棵没长齐的高粱——
- 老大王大虎肩宽背厚,胳膊上的肌肉把粗布褂子撑得鼓鼓的;
- 老二王二贵手里攥着个小算盘,眼珠转得比算珠还活;
- 老三王三石站在最后,双手贴在裤缝上,指甲缝里还沾着地里的泥。
“爹,您就痛快点吧。”王二贵的算盘珠“啪嗒”响了一声,“这地到底怎么分?我跟大哥、三弟都等着呢。”
老财主眯着眼瞅着三个儿子,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管不动十响地了。你们仨各有各的本事,不如把地分了,谁种得好,将来这家就归谁当。”
地分在了三天后。东头那片靠水渠的地给了王大虎,西头黑土厚的地块给了王二贵,南边高坡上那片耐旱的地给了王三石。
分地那天,王大虎扛着锄头往东头走,路过二贵的地时,故意把锄头往地上顿了顿:“等着瞧,今年我这玉米能堆成山!”
王二贵正蹲在地里看麦种,闻言冷笑一声:“玉米能值几个钱?等我卖了麦子,给爹扯件绸缎面的棉袄。”
王三石没说话,只是抱着高粱种子往南坡去。风刮过他的裤脚,带着点土腥味。他回头望了望老宅的烟囱,烟正一缕缕往上飘,像根没扯断的线。
开春下了场透雨,三兄弟都忙着往地里撒种子。
王大虎把东头地翻了三遍,土坷垃碎得像细沙。他光着膀子往地里播玉米种,汗珠子砸在新翻的土里,洇出一个个小坑。“玉米喜水,得多浇。”他盘算着,可水渠的闸口在二贵的地头,得从那儿引水。
王二贵雇了两个长工,正给麦子打畦。他蹲在埂上,用手指捏起一把黑土,凑到鼻尖闻了闻:“这地肥,麦子准能长到齐腰深。”看见大虎扛着铁锹往水渠边走,他腾地站起来:“你干啥?我这麦子刚出苗,最怕涝!”
“我就引点水浇玉米,能淹着你啥?”大虎把铁锹往地上一插,木柄颤了颤。
“那可不行!”二贵往闸口前一站,像块挡路的石头,“去年爹种的时候,都是算着日子浇水,哪能你想浇就浇?”
两人从日头偏东吵到日头偏西,连小时候大虎抢过二贵半块麦芽糖的事都翻了出来。最后,大虎气哼哼地回了地,挑着水桶去河边舀水,一趟趟往玉米地跑,肩膀磨出了血泡,地才浇了个边角。
南坡上,王三石的高粱苗长得齐整。可刚过了小满,一群麻雀像黑云似的扑过来,啄得苗尖秃了一片。他扎了三个稻草人,戴了自己的旧草帽,可麻雀胆儿大,落在稻草人的肩膀上拉屎。三石急了,夜里搬了铺盖去地头守着,举着铜锣敲,敲得胳膊酸了,嗓子哑了,麻雀还是一群接一群地来。
入夏后,天旱得厉害,河里的水见了底。大虎的玉米苗蔫头耷脑,叶子卷得像麻花;二贵的麦子地里生了蚜虫,绿油油的叶子啃得只剩筋络。他想去镇上买农药,翻遍了钱袋,才想起买麦种时听了粮贩的忽悠,多买了两石,手里早空了。
“哥,借点钱呗?”二贵硬着头皮去找大虎,却被对方指着枯焦的玉米苗骂:“早跟你说引水,你不听!现在想起找我了?”
三石的高粱倒是耐旱,可快灌浆时,来了群野猪,一夜之间拱了半亩地。他蹲在地里,看着倒在泥里的高粱穗,眼泪砸在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秋收时,老财主拄着拐杖去地里看。
大虎的玉米没有收多少,穗子小得像拳头,脱了粒,大半是瘪的。二贵的麦子割下来,捆子轻飘飘的,磨出的面里还掺着虫屎。三石的高粱装了倒是打了不少,倒出来一看,一半是空壳。
晒谷场上,三兄弟蹲在各自的粮食堆前,谁都没说话。风卷着谷糠飞过,迷了大虎的眼,他揉了揉,眼角红了。
晚上吃饭,桌上摆着玉米糊糊、麦麸饼子,还有碗高粱米饭,跟去年一个样。老财主喝了口糊糊,放下碗,看着三个儿子:“地是分开了,但天、水、虫这些事是不分的。你们各顾各的,力气都用在了互相扯皮上,怎么能有好收成?”
王大虎扒拉着碗里的糊糊,筷子把碗沿戳得当当响。王二贵的算盘放在桌角,珠儿一动不动。王三石啃着麦麸饼,饼渣掉了一身,也没发觉。
开春时,王大虎扛着锄头往地里走,路过二贵的地头,见他正对着一堆发了霉的麦种叹气。
“咋了?”大虎停下脚。
“麦种霉了,重新买,又得花不少钱。”二贵的声音低了低。
大虎想了想:“我去年的玉米种剩了点,你要是不嫌弃……”
“谁要你的玉米种?”二贵嘴硬,可眼里的光软了。
这时,王三石从南坡下来,怀里抱着捆刚割的茅草:“哥,我看南边的高坡地,种高粱确实稳当,就是得搭棚子防鸟。”
三人站在地里,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都笑了。
“要不……把地合了?”王大虎挠挠头。
二贵的算盘“啪”地合上了:“合就合!我算过了,东头水多地种玉米,西头肥地种麦子,南坡高坡种高粱,最划算。”
三石赶紧接话:“我夜里不困,我来守着防鸟。”
老财主听说了,拄着拐杖去地里看,见三个儿子正一起修水渠:大虎挥着铁锹挖土,二贵蹲在边上算坡度,三石挑着土筐来回跑。渠水顺着新修的沟淌过来,先浇玉米地,再流到麦子地,最后剩下的水引到高粱地边的蓄水池——一点没浪费。
秋分那天,老财主坐在地头的树荫下,看着大虎用叉子把金灿灿的玉米堆成垛,二贵拿着算盘核麦子的斤两,三石把红似火的高粱捆成捆。风拂过庄稼地,沙沙的响,像谁在笑。
“爹,您看!”王大虎扔过来一个玉米棒,颗粒饱满得像珍珠,“这比去年多收了三倍!”
二贵凑过来,算盘珠打得飞快:“麦子卖了能赚五两银子,玉米和高粱留着自家吃,还能换点棉花做棉袄!”
三石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烤得金黄的玉米,递到父亲手里。
老财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淌。他看着三个儿子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当年那片没分开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