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说得没错,我高兴得太早了。
解决了“惊鸿”琴,不过是剪除了聻王万千爪牙中的一个。
古画、兵器、玉玺……这些承载着岁月与灵性的古物,都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他在打造一支军队,一支由器物之灵组成的,闻所未闻的妖魔军队。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一个杜锐,一张“惊鸿”琴,就已经搅得天翻地覆,如果成百上千个这样的“魂匣”同时发难,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还能干什么?”
南良把酒葫芦揣回怀里,重新瘫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
“破封,然后把这人间变成他的食堂,到时候别说你了,就连冥王都得给他端盘子。”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可我听得出来,那份懒散之下,是山雨欲来前的沉寂。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慌,我没有再接到冥王殿的“订单”,也没有听说哪里又出了什么大的邪祟事件。
我和南良就像两个被时代抛弃的钟表匠,守着一堆停摆的零件,在寂静里等待那注定会到来,撕裂一切的钟鸣。
我照常当家教,吃饭,睡觉。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一遍遍地入梦,不是为了度化亡魂,而是像个偏执的哨兵。
巡视着我所能触及的每一个梦境的角落,试图找出聻王留下的蛛丝马迹。
然而,一无所获,他就像一条深海里的巨鲨,在发动攻击前,绝不露出一丝踪迹。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折磨人。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寻常的周三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是祁砚,祁大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恐慌。
“我是祁砚,你哪位?”
“我叫孙淼,是……是‘夜归人’论坛的一个版主,我从一个前辈那里听说了您的事迹,他说,只有您能帮我了。”
“夜归人”论坛,一个灵异爱好者的聚集地。
我也偶尔会上去看看,大部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帖子,偶尔有几个有点真材实料的,也很快会被当成故事淹没。
“出什么事了?”我走到僻静的楼梯间,压低了声音。
“死人了,祁大师。”孙淼的声音在发抖,“我们论坛的一个资深会员,叫‘老烟枪’,他死了,死得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他……他是被吓死的。”孙淼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荒诞的恐惧。
“法医鉴定是急性心肌梗死,可他家人说他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心脏病史。”
“最诡异的是,他死的时候,整个人蜷缩在床角,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全是极度惊恐的表情。”
“警察在他电脑上发现,他死前正在和一个叫‘空白’的ID聊天。”
“空白?”这个词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对,一个没有任何资料的ID,聊天记录也很奇怪,那个‘空白’一直在问他一些问题,关于他以前见过的鬼。”
“老烟枪一开始还挺兴奋,以为遇到了同好,把自己吹过的牛,听来的故事都说了一遍。”
“可到后来,他的回复就只剩下‘你到底是谁’、‘滚开’、‘救命’这些词了。”
“最恐怖的是,我们查了那个‘空白’的IP地址,发现……发现那个IP地址的位置,就是老烟枪家的书房。”孙淼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
“那个‘空白’,就在他身边!”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气,这不是鬼上身,也不是幻觉,这是一种更高明的猎杀。
“除了老烟枪,还有别人出事吗?”
“有!”孙淼急切地回答。
“就在昨天,另一个会员,‘独行客’,也出事了。”
“情况一模一样,也是在网上和一个‘空白’ID聊天,然后被活活吓死。”
“我们现在论坛里人心惶惶,好几个人都说自己被那个‘空白’盯上了,那东西……那东西好像能看穿我们的心思,知道我们最怕什么!”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通了南良的号码。
“爷正忙着呢,天塌下来也等爷喝完这口。”电话那头传来南良含糊不清的声音,还伴随着酒馆里嘈杂的划拳声。
“别喝了,出大事了。”我把孙淼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喧闹声瞬间消失了,几秒钟的沉默后,南良的声音变得清晰和冰冷:
“在网上猎杀见过鬼的人?呵,有点意思,那王八蛋换口味了,开始吃点心了。”
“这不是点心。”我沉声说。
“这是一种筛选,他在找,找那些阴气重,或者八字轻,容易见鬼的人,这些人就像黑暗里的萤火虫,最容易被他锁定。”
“然后呢?锁定之后吓死他们,吸收他们临死前的恐惧?”
“不。”我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只是为了吸收恐惧,他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他肯定有更深的目的。”
当晚,我让孙淼把所有被“空白”ID骚扰过的会员名单和联系方式都发给了我。
一共七个人,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我决定从最近的一个开始。
那是一个叫“小小”的女孩,是个护士,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在医院里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我赶到她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脸色苍白的女孩,黑眼圈浓重,眼神里满是惊惧。
她把我让进屋里,双手紧紧抱着一个毛绒熊,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祁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个‘空白’,它……它知道我所有的事。”
“它知道我小时候掉进河里差点淹死,知道我最怕水。”
“它昨晚在网上给我发了一张照片,就是我小时候落水的那个池塘,照片是黑白的,水面上……水面上好像有张脸在笑。”
我安抚了她几句,让她把电脑打开。
聊天记录触目惊心,那个“空白”ID用最平淡的文字,一句句地撕开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它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心理医生,却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把病人一步步推向崩溃的深渊。
“我今晚就在这里守着。”我对女孩说,“你放心睡觉,有我在,什么东西都伤不了你。”
为了让她安心,我让南良也赶了过来。
他老大不情愿地提着酒葫芦,一进门就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一股子消毒水和恐惧混杂的馊味,真他娘的倒胃口。”
女孩被他这副尊容吓得一哆嗦,躲到我身后。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午夜十二点,阴气最盛的时刻。
女孩已经在卧室里睡下,我和南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闭上眼,将自己的灵觉提升到极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屋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安静得甚至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突然,我“看”到一股极细微,却又极阴邪的气息,顺着网线,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女孩房间里的笔记本电脑。
就是它!我没有立刻出手,我想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那股气息在电脑里盘踞了片刻,似乎在窥探着什么。
紧接着,一股微弱的魂力从女孩的卧室里传来,我立刻入梦,循着那丝魂力追了过去。
我看到的,不是女孩的梦境,而是一个孤魂。
一个穿着病号服,因为医疗事故死在手术台上的男人。
他生前就认识这个叫“小小”的护士,死后怨气不散,一直徘徊在医院,偶尔会跟着她回家,但并无恶意。
只是出于一种孤魂的本能,想靠近生人沾染点阳气。
他就是“小小”经常遇到的“鬼”。
此刻,这个男鬼正蜷缩在梦境的角落,瑟瑟发抖。
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那个黑影,就是“空白”ID背后的东西。
黑影没有实体,由一团扭曲的恶意构成,它伸出一只黑气凝聚成的手,抓向那个男鬼。
男鬼发出无声的尖叫,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本以为这黑影是要吞噬他,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我遍体生寒。
黑影的手并没有触碰到男鬼,而是在他头顶上方停住。
一股比吞噬更可怕的力量从黑影掌心涌出,像一个无形的漩涡,强行撕扯着男鬼的魂体。
男鬼的魂体开始扭曲,拉长,构成他形体的怨气被一点点抽离,然后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新组合。
他不再是人形,而是变成了一团长着无数只眼睛和哀嚎嘴巴的烂肉。
他的意识在飞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更疯狂的怨毒。
他不再是“鬼”了,他在“死亡”。
鬼死为聻!
聻王不是在猎杀活人,他是在猎杀“鬼”!
他把这些普通的,甚至算不上怨灵的孤魂野鬼,当成了原材料,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们“杀死”。
炼化成更凶戾,更没有理智,只知道杀戮和传播恐惧的“聻”!
那些被吓死的灵异爱好者,只是这场“炼金术”的催化剂。
他们的恐惧,是点燃鬼魂,将其转化为“聻”的火焰!
“他娘的!”我耳边传来南良的怒骂,他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看”到了这一幕。
不能再等了,我心念一动,赎梦者的力量化作一道金光,狠狠斩向那团黑影。
黑影似乎没料到我的出现,被金光劈个正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缩了回去,那只正在“杀死”男鬼的手也瞬间消散。
几乎是同时,客厅里,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闪烁了一下,彻底黑了下去,一股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
我从梦境中脱离,睁开眼,和南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他不是在收集器灵。”我艰涩地开口,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沙哑。
“他在炼兵!他在把人间的孤魂野鬼,炼成他的‘聻军’!”
南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然后狠狠地把酒葫芦墩在茶几上。
“好大的手笔。”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王八蛋是想把整个阳间变成他的兵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