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说得没错,兵工厂。
一个以孤魂野鬼为原料,以活人恐惧为燃料,源源不断生产“聻”的恐怖工厂。
这个发现,比他打造器灵军队更让我感到绝望。
器灵终究是少数,需要机缘和漫长的岁月才能形成。
可人间的孤魂野鬼有多少?数不胜数!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新的魂魄因为各种原因滞留人间。
对于聻王来说,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库。
一旦他的“聻军”成型,铺天盖地而来,别说我一个区区赎梦者,就是十殿阎罗亲至,恐怕也难以抵挡。
“必须找到这个兵工厂。”我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紧,“在他成气候之前,毁掉它!”
南良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难得地没有了戏谑,只剩下凝重的杀气。
“怎么找?那玩意儿顺着网线来,顺着网线走,虚无缥缈,连个屁都抓不着。”
“不,他留下了痕迹。”我走到那台已经报废的笔记本电脑前,伸出手,悬在黑掉的屏幕上方。
赎梦者的力量,让我对灵魂和精神层面的感知异常敏感。
刚才那道黑影虽然退得快,但它在撤离时,留下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残秽,就像一条鱼游过水面,总会留下一圈涟漪。
我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之中。
那丝残秽像一根蛛丝,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邪恶的气息。
它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但它确实指向一个方向。
“找到了。”我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它有一个‘巢’,一个接收和处理这些能量的‘服务器’,所有的‘空白’ID,都连接着那个地方。”
南良凑了过来,眯着眼看了看,随即嗤笑一声:“就凭这比头发丝还细的线索?小子,你这跟大海捞针没区别。”
“那就捞。”我斩钉截铁地说,“一根一根地捞。”
接下来的两天,我成了全城最忙碌的“宽带维修员”。
我联系了孙淼提供的名单上剩下的五个人,以帮他们检查网络安全为由,挨家挨户地走访。
南良则骂骂咧咧地跟在我身后,充当我的司机和保镖。
每到一处,我都用同样的办法,引诱那个“空白”ID出现,然后在它撤离的瞬间,捕捉那丝残秽。
每一次捕捉,都像是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点亮一个坐标。
当五个坐标全部点亮后,我将它们在脑海中的城市地图上连接起来,一个交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城东,废弃的第七纺织厂。
那地方我听说过,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工业骄傲。
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倒闭,荒废了十几年,成了流浪汉和野猫的乐园,也是各种都市传说最爱光顾的场景。
“就这?”南良看着手机地图上的定位,撇了撇嘴。
“也太没创意了,这种地方,不是闹鬼就是有变态杀人狂,连恐怖片导演都懒得用了。”
“最没创意的地方,才最安全。”我发动了南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辆破旧的五菱宏光。
“越是这种人尽皆知的‘鬼地方’,普通人越是不敢靠近,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一路开向城市边缘。
越靠近纺织厂,周围就越是荒凉。
路灯稀疏,建筑破败,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衰败腐朽的味道。
我们将车停在离纺织厂还有一公里远的地方,徒步潜入。
巨大的厂区在月光下像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黑洞洞的窗户如同它空洞的眼窝。
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一阵阴风吹过,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像是巨兽的呻吟。
我和南良对视一眼,闪身进入厂区。
一踏入这里,我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这里阴气很重,但又不是普通鬼宅那种死寂的阴冷。
这里的阴气是“活”的,它在流动,在汇聚,像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在厂区最深处那栋最高的厂房。
“妈的,跟进了王八窝似的。”
南良低声咒骂了一句,从怀里摸出酒葫芦,拧开盖子,却没有喝,只是让浓烈的酒香散发出来,将我们两人包裹住。
这是他的法子,用至阳的酒气,暂时掩盖我们身上的生人气息。
我们避开主路,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向那栋主厂房摸去。
一路上,我看到许多模糊的魂影在厂区里游荡。
他们大多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像一群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漫无目的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自然形成的孤魂,但此刻却似乎都被某种力量统一“管理”了起来。
越靠近主厂房,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强烈。
我知道,我们已经进入了“聻军工厂”的核心范围。
主厂房的大门紧锁着,上面挂着一把脸盆大的铁锁。
南良走上前,根本没去管那把锁,只是抬起脚,在那扇厚重的铁门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咔嚓”一声脆响,那把巨锁应声而断,掉在地上。
“走吧,进去看看你南良爷爷的拆迁款够不够。”他拍了拍手,率先走了进去。
厂房内部,是一个巨大到令人咋舌的空间。
高高的穹顶上,悬挂着一排排已经熄灭的工业吊灯。
地面上,整齐地排列着上百台锈迹斑斑的纺织机。
月光从破损的窗户里照进来,在冰冷的机器上投下斑驳的光,像一块块墓碑。
空气里,除了浓重的铁锈味,还有一股类似于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混杂着灵魂被灼烧后的焦糊气。
我的目光,很快被厂房中央的景象吸引了。
那里,不是纺织机,而是一排排类似电脑服务器的巨大机柜。
这些机柜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打造的,通体漆黑,表面铭刻着无数扭曲的符文。
无数根粗大的黑色缆线从机柜中延伸出来,像章鱼的触手,连接着天花板、地面,以及周围的那些纺织机。
整个场景,像一个邪异的、由工业和巫术结合而成的巨大祭坛。
而在那些机柜前方,漂浮着上百个光球。
每一个光球里,都蜷缩着一个痛苦挣扎的魂魄,他们就是被“空白”ID从网络另一端抓来的“原材料”。
我看到一根黑色的缆线像毒蛇一样,从机柜中探出,精准地刺入其中一个光球。
光球里的魂魄立刻发出无声的惨嚎,他的魂体被缆线迅速抽干,化作最纯粹的能量,被吸入机柜之中。
机柜上的符文猛地亮了一下,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片刻后,另一根缆线从机柜的另一端伸出,末端吐出一团拳头大小的,漆黑如墨的能量体。
那能量体在空中扭动变形,最终化作一个长着利爪和獠牙,通体散发着暴虐气息的怪物。
一个新鲜出炉的“聻”。
它茫然地漂浮了片刻,似乎在熟悉自己新的身体,然后,它飞向了周围的一台纺织机,钻了进去。
那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然缓缓地运转了起来。
我瞬间明白了。
那些纺织机,就是这些“聻”的躯壳!
聻王不仅仅是在制造“聻”,他还在为它们打造物理的载体!
一旦这些钢铁怪物被放出,它们将是比鬼魂更可怕的存在。
它们有实体,不畏惧阳光,能够造成物理伤害,简直就是一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戮大军!
“操……”南良也被眼前这壮观而邪恶的景象镇住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王八蛋是要搞工业革命啊。”
就在这时,整个厂房的温度骤然下降。
所有的机柜同时亮起刺眼的红光,随即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我们暴露了。
一道黑影,在厂房的最深处,缓缓凝聚成形。
他比我在梦境中见过的任何分身都要凝实,甚至穿上了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像个来视察工厂的CEO。
他没有五官,脸部是一片平滑的虚无,但我们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我们身上。
“两位,参观了这么久,感觉如何?”一个冰冷且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我的工厂,还喜欢吗?”
是聻王的分身。
“喜欢,太喜欢了。”南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声音却冷得像冰。
“地方不错,够宽敞,风水也好,适合给你当坟地。”
聻王分身“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金属的摩擦声,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嘴硬的客人,我见过很多,但通常,他们最后都会变成我流水线上最受欢迎的产品。”
话音未落,周围那上百台纺织机,同时“活”了过来。
“嘎吱!嘎吱!”
在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中,那些锈迹斑斑的机器伸出了由零件组成的“四肢”,黑洞洞的投梭口变成了闪着红光的眼睛。
它们从地面上站起,发出一阵阵咆哮,像一群被唤醒的史前巨兽,将我们团团围住。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