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碰到开运动会了。”
南良吐了口唾沫,将酒葫芦往腰间一别,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是一种被彻底惹毛了的暴躁,那双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杀意。
我没他那么潇洒,上百台由“聻”驱动的钢铁怪物,光是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就足以让任何一个赎梦者心胆俱裂。
它们不是普通的怨魂,而是被工业化流程催生出的,纯粹的杀戮兵器。
“小子,怕了?”南良斜了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怕,但跑不了。”
“算你还有点种。”南良哼了一声。
“听着,这些铁疙瘩交给我,你去对付那个穿西装的装逼犯。”
“记住,打蛇打七寸,他是这些东西的中枢,干掉他,这堆废铜烂铁自然就停了。”
“你一个人?”我看着那黑压压一片,如同钢铁丛林般的怪物群,心头一紧。
“笑话。”南良嘴角一撇,露出一丝狂傲的笑意。
“你南良爷爷我当年在冥界跟十殿阎罗拍桌子的时候,这些小B崽子还没被炼成螺丝钉呢!”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冲锋。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间撞进怪物群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第一台冲上来的纺织机怪物,被他一拳轰得四分五裂,零件和黑色的聻气炸得到处都是。
“来啊!一群没卵子的铁废物!”南良的咆哮声在巨大的厂房里回荡,带出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就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战场。
所有的纺织机怪物都嘶吼着向他涌去,沉重的金属肢体践踏着地面,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而聻王的分身,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像一个欣赏戏剧的观众,饶有兴致地看着南良以一敌百。
他的目标,是我。
我没有犹豫,趁着南良吸引了所有火力的瞬间,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奔聻王分身而去。
“不自量力。”聻王分身那平滑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他没有动,只是抬起一只手。
我前冲的路径上,地面猛地开裂,七八根由怨气和水泥凝聚而成的地刺,呼啸着朝我穿刺而来。
我早有防备,在半空中扭转身形,脚尖在其中一根地刺上轻轻一点,借力拔高,同时双手结印。
“破梦!”
一道金色的光自我掌心射出,直取聻王分身的“面门”。
这是赎梦者最直接的攻击手段,专门斩杀魂体。
然而,光刃在距离他面门还有三寸的地方,就停住了。
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我的攻击,聻王分身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太弱了。”他冰冷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萤火虫也妄图撼动黑夜。”
他手腕一翻,那道被挡住的金色光刃,竟然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反射向我!
我瞳孔猛缩,想躲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我只能将赎梦者的力量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光盾。
光刃狠狠地撞在光盾上,我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涌来,整个人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十几米外的一堆废弃零件上。
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火辣辣地疼。
仅仅一招,我就败下阵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聻王分身缓缓向我走来。
“你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孩童的呓语,毁灭与吞噬,才是这个世界永恒的法则。”
另一边,南良的战况也开始变得不妙。
那些纺织机怪物悍不畏死,而且力量极大。
南良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
他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已经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有好几次,他都险些被几只怪物同时抱住。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胸口的剧痛却让我再次跌倒。
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时念还在等我,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回家。
我咬着牙,眼中闪过决绝,我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的办法。
那就是,燃烧我的生命。
赎梦者的身份,是我十六岁那年用半条命换来的。
我的生命和这份力量早已融为一体,我可以燃烧自己的寿命,在短时间内换取超越极限的力量。
但代价是,每燃烧一天,我的大限就会提前一年。
这是在和死神赛跑,但现在,我已经没得选了。
“以我残躯,奉迎天光……”我低声吟诵起那段禁忌的咒文。
我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金色,而是刺眼的的白金色。
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变白,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在我体内苏醒。
“哦?要拼命了吗?”聻王分身停下脚步,似乎对我的变化很感兴趣。
就在我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从战场中央传来。
“你他娘的敢动他试试!”
是南良!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硬生生从怪物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怪物体内聻气的颜色,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聻王分身。
“一个快死的酒鬼,一个找死的毛头小子,真是感人的友谊。”聻王分身嘲弄道。
“既然你这么急着送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怪物不再理会南良,而是全部调转方向,潮水般向我涌来,看来他要先解决掉我这个“软柿子”。
“别过来!”我嘶声大喊。
南良没有听我的,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决绝。
他突然咧嘴笑了,笑得无比灿烂,也无比凄凉。
“小子,记住,你欠我一顿天底下最好的酒。”
说完,他猛地仰起头,将酒葫芦里剩下的所有酒,一口气灌进了嘴里。
那不是普通的酒,我能感觉到,那里面蕴含着一股磅礴到恐怖的纯阳之力。
“三千红尘三千丈,不及爷我醉一场!”
他狂笑着,身体像个火药桶一样,轰然炸开,我没有听到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极致的白。
那是由他毕生修为,由他灵魂,由他所有的一切,凝聚成的最纯粹,也最霸道的纯阳烈焰。
白光瞬间以他为中心,呈一个完美的圆形,向四周席卷而去。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冲向我的纺织机怪物。
它们在接触到白光的瞬间,就像被扔进熔炉的冰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气化。
连同体内的“聻”和锈迹斑斑的钢铁外壳,一同化为乌有。
白光继续蔓延,吞噬了那些服务器机柜,吞噬了那些痛苦的魂魄,将他们从无尽的折磨中解脱。
最后,白光狠狠地撞在了聻王分身的身上。
“你!”
聻王分身发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充满惊恐与不甘的嘶吼。
他在那片纯白的光芒中,寸寸消融,那身得体的西装,那片虚无的面孔,都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被彻底净化。
整个巨大的厂房,也在这片白光中,被夷为平地。
而我,被南良用最后的力量,推出这片毁灭的白光之外,像个被丢弃的垃圾,滚落在废墟的边缘。
我没有受伤,身体上的伤口,在那片白光掠过时,甚至完全痊愈了。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光芒散尽,夜风吹过。
眼前是一片平地,之前的一切,都消失了,钢铁巨兽,亡魂工厂,聻王分身……什么都没剩下。
南良,也什么都没剩下。
没有尸体,没有魂魄,连一丝气息都没有,他就那样,把自己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酒香。
我趴在地上,伸出手,想去抓住那缕酒香,可它却从我指缝间溜走,消散在冰冷的夜色里。
“南良……”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泥土和血污,划过我的脸颊。
那个嘴欠,脾气躁,懒得要死,却总在关键时刻护在我身前的男人;
那个喜欢骂骂咧咧,却会偶尔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家伙;
那个说我欠他一顿天底下最好的酒的……混蛋;
他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
为了救我,他把自己烧成了灰,与那些威胁我安全的怪物一起消失了。
他从始至终都将我护在身后,我以为他能这样护我一辈子,我甚至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他想,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可现在他为了我,什么都没留下,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
我蜷缩在冰冷的废墟上,像一头失去庇护的幼兽,在血色的残阳升起之前,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