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在废墟上躺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然后是肮脏的橘红,最后变成刺眼的亮白。
新的一天来了,可我的太阳,被他妈的昨晚那场白光给一起带走了。
废墟之上,除了冰冷的瓦砾和扭曲的钢筋,什么都没剩下。
南良,那个混蛋,把自己烧得干干净净,连让我捡块骨头回去骂两句的机会都没给。
空气里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也散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全是泥和干涸的血,胸口不疼了,南良最后那道光治好了我的伤,却在我心口留下一个再也补不上的窟窿。
我像个游魂,一步一步走回城市。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行色匆匆,早餐店的包子冒着热气,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可我知道,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在我眼里,褪了色,没了味儿。
回到那间属于我和南良的出租屋,我打开门。
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沙发上他常躺的位置,有一个陷下去的印子。
茶几上,还放着他没喝完的半瓶二锅头,旁边扔着几颗花生米。
我走过去,拿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烧得我喉咙生疼,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
我没哭出声,就那么站着,一口一口地喝,直到把整瓶酒都喝完。
我没醉,也醉不了。
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蜷缩在南良留下的那个印子里,试图寻找一点他残留的温度。
可那里,只有一片冰凉。
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闭上眼,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以为我会做一个充满怪物和鲜血的噩梦,可我没有。
我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只属于我和时念的梦境。
午后的高中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下金色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窗外是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
时念就坐在我前面的位置,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
她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做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
我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我怕一开口,这个梦就碎了。
这是我的赎梦者之路上,唯一的净土。
每次筋疲力尽,或者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回到这里,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今天,不一样了。
我能感觉到,这片宁静的梦境里,多了一丝不和谐的东西。
阳光依旧温暖,但深处藏着一些难以察实的阴冷,窗外的蝉鸣,也仿佛带上了焦躁。
时念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我心头一紧,慢慢走上前。
“时念?”我轻声喊她的名字。
她没有反应。
我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肩膀,可就在我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她校服的瞬间,她猛地回过头来。
那不是时念的脸。
或者说,那张脸还是时念的脸,但她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空洞的漆黑,没有瞳孔,没有光亮,像两个能吸走一切的黑洞。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不属于她的微笑。
“祁砚。”
她开口了,声音却不是时念清脆的嗓音,而是一个冰冷空洞,混合着无数人嘶吼的合音。
“你来啦。”
是聻王,他竟然已经能将他的灵觉,渗透到我最深层的梦境里,污染我最后一片净土。
一股混杂着暴怒和恶心的寒意从我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后退一步,赎梦者的力量本能地发动,金色的光在我掌心凝聚。
“别紧张。”时念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只是来欣赏一下你的作品,看看,这绝望的滋味,多美妙。”
“你的朋友,南良,他自爆时的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充满了愤怒、不甘,还有愚蠢的守护,真是顶级的食材。”
“闭嘴!”我嘶吼着,将手中的金光狠狠劈了过去。
光刃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她只是一个投影,一个恶毒的幻象。
“你看,你连在自己的梦里,都伤不到我。”他操纵着时念的身体,歪了歪头,动作天真又残忍。
“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朋友为你而死,心爱的女孩的梦境也被我玷污。”
“你的灵魂,现在一定充满了最复杂的负罪感和最纯粹的憎恨,祁砚,你现在……闻起来可真香啊。”
他伸出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来吧,别再挣扎了。”
“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可以让你和时念,永远地留在这个梦里,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分离。”
我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一种要把整个世界都掀翻的愤怒。
我看着他,看着他用着时念的脸,说着最恶毒的话。
我的脑子里,闪过南良最后那个凄凉又灿烂的笑,闪过他那句“小子,你欠我一顿天底下最好的酒”。
是啊,我还欠他一顿酒,我还欠时念一个未来。
我怎么能,就这么认输?我怎么能,让南良白白牺牲?
我慢慢地,收起了掌心的金光。
身体停止了颤抖,我看着眼前这张我最熟悉,此刻却最陌生的脸。
心底那片被悲伤和愤怒搅得浑浊不堪的泥潭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变得像冰一样冷,像铁一样硬。
聻王说得对,我现在闻起来很香。
一个融合了对朋友的愧疚、对爱人的负罪、对敌人彻骨的憎恨的灵魂,对他来说,确实是无法抗拒的顶级美食。
他以为他赢了,以为我已经是个被彻底击垮,只剩下美味情绪的空壳。
他以为我是盘子里的肉,那我就让他看看,这块肉,到底有多毒。
“好啊。”我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聻王的动作停住了,似乎有些意外。
我抬起头,直视着那双空洞的黑瞳,一字一句地说:“想要我的灵魂?可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中元节,百鬼夜行,阴阳倒转,那天,我会找一个地方,把自己洗干净,等你来吃。”
“时念”的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更深了。
“你是在向我发出邀请吗?你不怕我到时候,连你的骨头渣子都一起吞下去?”
“怕。”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但我更怕,你不敢来。”
说完,我不再看他,强行撕裂了这个被污染的梦境。
灵觉回归身体,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死寂。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的湿润。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为中元节提前准备的祭祀火光,那些跳动的火焰,在我眼中映出一片血色。
我的头发,在纺织厂那一晚,已经白了一半。
现在,它们是我的伪装,是我向聻王展示的“脆弱”和“绝望”。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的,因为他自大,他认为我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而我,就是要在他最得意,最放松警惕的时候,送他一份大礼。
一份用南良的命,用我的命,用所有被他吞噬的灵魂的怨恨,铸成的绝杀大礼。
我调出系统,翻出一个我从未拨打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威严而又飘渺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赎梦者,祁砚。”我没有半句废话,声音冷得像冰。
“我要见冥王,我要和他做一笔交易,一笔关于如何宰了聻王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