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殿内,寂静像化不开的墨。
“父皇,我把少典叔的事……告诉剑爷爷了。”
魔尊顿了顿,抬眼看向夜寒。
这几日夜寒守在忘忧谷,他是知道的。
剑老性子看似疏淡,实则重情,少典是他唯一的弟子,这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剜心。
“大哥也过去了。”
夜寒补充道,“剑爷爷没说什么,就坐在忘忧谷的石桌旁,对着少典叔以前酿的酒坐了三天。我……我夜里起夜,看见他对着那坛酒在哭。”
殿内的冥火“噼啪”响了一声,映得魔尊的侧脸明暗交错。
他沉默着,没接话。
夜寒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盒,边角被她攥得发烫。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盒子递上前:“这是……我让接管罪城的下人整理的,六哥的遗物。”
魔尊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眸色深了深。他没动,夜寒便将盒子轻轻放在桌案上,推到他面前。
“想着……留个念想。”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魔尊缓缓抬手,打开了盒盖。
里面的物件不多,却每一件都扎得他心口发沉。
半柄断枪躺在最上面,枪尖卷了刃,是他当年特意为初学枪法的夜凛炼制的小尺寸兵器,后来被孩子练废了,他早抛在脑后,此刻见枪杆上还留着孩童握枪时磨出的浅痕,才想起这是夜凛当年最宝贝的玩意儿。
一枚暗红魔晶佩,边角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是夜凛百岁生辰时他随手给的,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桂花糕,是婉妃生前亲手做的,当年夜凛总爱揣在怀里当零嘴,如今糕点早已干硬,却被小心地用油纸包着,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甜香。
最底下压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夹在破旧画册里。
那是婉妃殿前种的海棠,有年花开得盛,夜凛摘了最大一朵递给他,他当时正烦着仙门战事,只随意“嗯”了一声,花瓣掉在地上,竟被这孩子偷偷捡了,藏了百年。
画册旁还躺着半串冰糖葫芦,山楂早已干瘪发黑,竹签却被磨得发亮。
那是夜寒五岁时,少典带她逛市集买的,她非要分一半给六哥,夜凛当时嘴上嫌“小孩子玩意儿”,转头却把这半串糖葫芦当宝贝收了起来。
他指尖拂过那半串糖葫芦,粗糙的竹签硌着指腹,像触到了当年那个别扭的少年——嘴上说着不稀罕,却把妹妹给的糖、母亲做的糕、父亲随手给的佩饰,都当成了珍宝,藏了一辈子。
“呵……”
他喉间溢出一声气音,带着说不出的涩。这孩子不是生来就恶的,他曾像所有孩子一样,笨拙地收集着亲情的碎片,盼着被爱,盼着被看见。是他,忙着江山,忙着那些所谓的“大事”,把这孩子的盼头,一点点熬成了后来的偏执与疯狂。
冥火在殿内跳动,映得那盒中物件明明灭灭,像极了夜凛这一生——短暂的温暖,漫长的孤寂,最终被黑暗吞噬。
魔尊的指尖在那半串糖葫芦上停了许久,才缓缓移开,目光扫过盒底。
画册被他不经意间碰开,露出夹在里面的线装书——封面暗黄,边缘磨损,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邪气。
他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夜凛胡乱塞的杂书,直到指尖触到封面上扭曲的符文,瞳孔猛地一缩。
这符文……
他伸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书页翻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邪气扑面而来。
“《魔戾阴噬采资夺血大法》……”
他念出书名,声音低沉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本功法,他认得,不是神州的功法,来自海的另一端!
他指尖飞速翻过书页,越往后翻,脸色越沉。
书页间夹着的几处批注,字迹潦草却透着急切,显然是夜凛修炼时留下的——而那些被圈点的关键处,恰好是最能勾起欲望、侵蚀心智的部分。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夜凛性情的剧变并非偶然。
那孩子对力量的偏执、对欲望的放纵,甚至最后对清念璃的恶行,背后都有这邪功的影子。
可这功法怎么会出现在夜凛手里?
他猛地想起师爷腰间的铃铛,想起夜凛对那老东西的依赖。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瞬间被这邪功串成了线。
幻樱国。
是他们。
用邪功引诱,用药物侵蚀,再用那诡异的铃铛操控心智——这哪里是夜凛自己堕落,分明是被人一步步引向深渊,当成了搅乱魔域的棋子!
他之前只当是这孩子自己不争气,却没料到,背后竟藏着这样阴狠的算计。
盒中的海棠花瓣被书页带起,轻飘飘落在桌案上。
魔尊看着那片干枯的花瓣,忽然觉得喉间发紧。
那个连母亲做的糕点、妹妹分的糖葫芦都要珍藏的孩子,那个把他随手给的魔晶佩戴了百年的孩子,最后却被一本邪功逼得泯灭良知……
他这个魔尊,护得住魔域的万里疆土,却没护住自己的儿子,连他被人当成傀儡操纵,都后知后觉。
“幻樱国……”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周身的魔气骤然翻涌,幽蓝的冥火猛地窜高半尺,将他的脸映得一半明一半暗。
那不是愤怒,而是比愤怒更沉的寒意——是被人在眼皮底下摆弄棋子的羞辱,是看着血脉被玷污却未能及时阻止的钝痛。
夜寒站在一旁,见他脸色铁青,忍不住轻声问:“父皇,这功法……有问题?”
魔尊没回答,只是将那本邪功捏在掌心,灵力催动间,书页瞬间化为飞灰。
“备车。”
他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去忘忧谷。”
魔尊刚迈出殿门,廊下的阴影里便走出一道黑衣人。
那人周身裹着玄色斗篷,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他单手捧着个黑布裹着的物件,形状方方正正,隐约透着血腥味。
“何人擅闯魔神殿!”魔神殿的侍卫瞬间拔刀。
魔尊抬手止住侍卫,目光落在那黑衣人手中的物件上,“阁下是?”
黑衣人没回答,只缓缓掀开了黑布。
布下是颗头颅,发髻散乱,面色青紫,夜寒跟在后面,看清那头颅的瞬间,惊得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