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癸亥日,诸事不宜,大凶。
老黄历上的字,像是用血写成的。
这一天,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氛围里。
白天还算正常,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口、路边烧着纸钱,火光明明灭灭,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纸灰和香烛的味道,风一吹,呜呜作响,听着像谁在哭。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我去了时念的墓地。
墓碑上,她笑得还是那么灿烂,我把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雏菊放在碑前,蹲下身,用手拂去照片上的灰尘。
“我来看你了。”我轻声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对不起,一直没能把你带回来,不过快了,等我解决了那个混蛋,你就自由了。”
“南良那个家伙,也走了。”
“他走的时候还挺帅的,就是有点傻,你见到他的话,替我跟他说一声,我还欠他一顿酒,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他还。”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
风吹过,墓地旁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告别了时念,我打车去了城郊。
最终的战场,选在了我十六岁那年大病一场,几乎死掉的那个废弃医院。
这里是我命运的转折点,是我成为赎梦者的起点。
我的生命在这里凋零,也在这里重生,这里沾染了我最浓重的气息,对聻王来说,是黑夜里最亮的灯塔。
医院早已荒废,爬山虎爬满了斑驳的外墙,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
我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走了进去。
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一轮妖异的血月,高悬天际,给整个人间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光。
我走到医院中心那片空旷的院子里,盘腿坐下,闭上眼,放开了对自己所有情绪的压制。
对时念的愧疚,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脏;
对南良的思念和悲痛,像一片冰冷的海水,将我彻底淹没;
对聻王那深入骨髓的憎恨,像一团烈火,灼烧着我的灵魂;
痛苦、悲伤、愤怒、绝望……所有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化作一道无形的执念,冲天而起,向这个世界的黑暗深处,发出了最赤裸的邀请。
来吧!来吃掉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
血月的光芒,越来越盛。
很快,我感觉到一股极致纯粹,古老的邪恶,降临了。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整个世界,整个现实,都在被它侵蚀。
我面前的地面,开始变得漆黑粘稠,像化开的沥青。
周围的建筑,墙皮剥落,钢筋扭曲,仿佛在无声地哀嚎,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
一个身影,在血色的月光下,从那片漆黑的“沥青”中,缓缓升起。
不是分身,不是幻影,是聻王的真身。
我无法形容他的样子,他没有固定的形态,就是一团纯粹的黑暗,一个扭曲的人形空洞,仿佛现实世界被挖掉了一块。
我看着他,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和灵魂正在被那片虚无吸走。
他的“脸”转向我,虽然没有五官,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微笑”。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祁砚。”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
“如此美妙的灵魂,如此芬芳的绝望,南良的死,把你催化成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向我伸出一只由黑暗凝聚成的手。
“我很欣赏你,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将获得永恒,你将与我一同分享这个世界,我甚至可以,把那个叫时念的女孩,重新‘拼’起来,还给你。”
“她会像以前一样对你笑,对你说话,永远陪着你,怎么样?这笔交易,可比你跟冥府做的划算多了。”
我看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南良走的时候,疼吗?”
聻王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无声的“大笑”,整个空间都因为他的“笑声”而震动。
“疼?当然疼!灵魂燃烧的痛苦,是世间最极致的酷刑,我能感觉到,他每一寸魂魄都在尖叫,在哀嚎,那感觉,真是……”
“是吗!”我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发自内心冰冷的笑容。
“那就好。”
聻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你很快,就能亲身体验到了。”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抬起头,对着天空中的血月,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动手!”
刹那间,风云变色!
那轮血月,光芒万丈,一道粗壮如天柱的血色光柱,从天而降,将整个废弃医院笼罩在内。
“万魂归位大阵,启!”冥王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
医院的四周,空间开始破碎,一道道鬼门关凭空出现。
东门,秦广王率领百万阴兵,手持勾魂索,目光森然;
西门,楚江王展开生死簿,无数金色的符文冲天而起,构建壁垒;
南门,阎罗王扛着他的铡刀,煞气冲天;
北门,卞城王黑甲之上,战意沸腾;
其余六殿阎罗,分立各方,镇守阵眼。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大判官,无数冥府的正神与鬼差,从鬼门中蜂拥而出,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整个医院,被彻底从人间剥离,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由冥府法则构筑的修罗场。
聻王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情绪,他身上的黑暗剧烈地翻涌起来,显然是想冲破这层封锁。
但那血色光柱,蕴含着冥府的本源之力,死死地将他压制在阵内。
“冥王!”聻王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你竟敢为了一个凡人,与我全面开战!”
冥王的身影,出现在血月之下,他白衣胜雪,俯瞰着脚下的聻王,神情淡漠。
“你错了,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这天地间,所有不愿屈服的灵魂。”
冥王抬起手,对着聻王,轻轻一指。
“削其本源。”
十殿阎罗同时结印,十股浩瀚的神力注入大阵。
聻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身上那片纯粹的黑暗,开始变得不稳定,力量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弱。
“祁砚!”冥王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现在,归你了!”
我看着眼前因为被削弱而暴怒不已的聻王,缓缓抽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根长棍,由桃木制成,上面刻满了往生咒。
这是我用尽身上所有的功德,请冥府的工匠为我打造的武器。
我握紧长棍,十六岁那年濒死的痛苦,成为赎梦者后见证的无数悲欢,对时念的承诺,南良最后那灿烂的笑容……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我手中的力量,我的白发在狂风中飞舞,眼中再无一丝迷茫。
“聻王。”我迈出一步,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
“南良的酒,我得留着自己喝。”
“所以,只能麻烦你,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