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在冥府构筑的修罗场里回荡,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快意。
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安宁。
南良的酒,他的命,我欠他的,今天,就在这里,用聻王的命来还。
聻王那团纯粹的黑暗剧烈地扭曲着,显然我的话刺激到了他。
他不再发出那种无声的“大笑”,而是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一双由怨气构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就凭你?一个靠着冥府撑腰的凡人?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的声音,像是无数冤魂的哀嚎与诅咒交织在一起,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带着能撕裂灵魂的嘲讽。
“你说的对。”我坦然承认,双手握紧了那根桃木长棍。
棍身温润,却重若千钧。
这上面,刻着我度化的每一个灵魂,承载着我十六岁以来所有的功德与罪孽。
“我确实是个废物,时念出事的时候是,南良替我挡那一下的时候也是。”
我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地面无声地裂开。
“但废物,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话音未落,我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绚烂的光影,只是最简单直接的一记当头直劈。
我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了这一击上。
桃木长棍破开空气,带起一声沉闷的呼啸,棍身上无数往生咒的符文在一瞬间被点亮,犹如一条金色的怒龙,扑向那团黑暗。
“不自量力!”
聻王咆哮着,那团黑暗中伸出一只巨大的利爪,迎向我的长棍。
那利爪完全由凝固的怨气构成,上面甚至能看到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长棍与利爪相撞,只发出一声闷响。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棍身传来,我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桃木棍流淌下来。
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飞出去,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才勉强稳住身形。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了上来,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反观聻王,他那只由怨气凝结的利爪,在与桃木棍接触的地方,冒着黑烟,无数痛苦的魂魄虚影在金光中尖叫着灰飞烟灭。
他被削弱了,但依旧强得可怕。
“有点意思。”
聻王收回了那只小了一圈的利爪,声音里的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怒意。
“这根棍子是你的功德所化?哈,真是讽刺,你救的那些蝼蚁,最后成了你攻击我的武器,他们若是知道,会不会后悔被你‘救赎’?”
他在试图动摇我的心智,这是他最擅长的把戏。
我没理他,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感受着从桃木棍上传来的丝丝暖意。
那些被我度化的灵魂,并没有消失,他们以另一种方式,与我并肩作战。
“废话真多。”我学着南良的语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
“是不是因为被关久了,特别喜欢聊天?放心,等你魂飞魄散之后,就再也不用说话了,很清静。”
“找死!”
聻王彻底暴怒了,他不再维持人形,整团黑暗猛地炸开,化作千万条黑色的触手,铺天盖地地向我席卷而来。
每一条触手都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我深吸一口气,不退反进。
脚下步伐变幻,正是南良教我的那套看似歪歪扭扭,实则暗合天罡的步法。
我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在那千万条触手的缝隙中穿梭。
手中的桃木棍不再是猛劈猛砸,而是化作了点、刺、挑、拨。
每一次棍尖的点出,都精准地落在一条触手的七寸之处。
金光一闪,那条触手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黑烟。
我的身影在无数触手中闪转腾挪,桃木棍的金光此起彼伏,像是在一片黑暗的海洋里,点亮了一盏又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
我知道,我杀不死他。
就算他被冥府大阵削弱了九成九的力量,他的本质也不是我能磨灭的。
我所做的,只是在消耗他,激怒他,让他露出破绽。
真正的杀招,在天上。
“你就这点本事吗?像只苍蝇一样飞来飞去!”聻王的咆哮声越来越狂躁,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我的意图。
突然,所有的触手不再向我攻击,而是猛地向中间收缩,重新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球体。
球体表面,无数张痛苦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呐喊,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从那球体中散发出来。
“祁砚,小心!”远处观战的秦广王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知道,他要拼命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些蝼蚁,那我就让他们,再死一次!”
黑色的球体猛地一震,下一秒,无数道黑影从球体中被甩了出来,那些是一个个怨魂!
陈云、被砌在墙里的女人、穿着婚纱的鬼新娘、山村里被献祭的少女……甚至还有杜锐,那个变态摄影师!
所有被聻王吞噬,或者与他有过关联的灵魂,此刻都化作了他的傀儡,双眼空洞,浑身缠绕着黑气,嘶吼着向我冲来。
我手里的桃木棍,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这些灵魂,有的我曾为之叹息;有的我曾亲手超度;有的我曾恨之入骨;但此刻,他们都成了敌人。
“哈哈哈!怎么样?赎梦者?”聻王得意地狂笑。
“你的‘救赎’,现在要来杀你了!动手啊!用你那根充满‘功德’的棍子,把他们一个个,再打得魂飞魄散!”
我看着冲在最前面的陈云,她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暴戾与怨毒。
我停下了脚步,握着棍子的手,青筋暴起。
我能感觉到,天上的冥王,地上的十殿阎罗,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他们在等我的选择。
是挥棍,还是……
就在陈云的利爪即将触碰到我面门的瞬间,我做出了选择。
我没有挥棍,而是松开了紧握的右手,任由那根桃木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闭上了眼睛。
“南良,你总说我心软,关键时刻会坏事,可能……你又说对了。”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一阵微风拂过我的脸颊。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袭白衣。
冥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陈云的额头。
没有金光,没有神威,陈云身上的黑气就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对着冥王,对着我,深深一拜,化作点点光芒,飘向了远处的一座鬼门关。
不只是她,所有冲向我的怨魂,都在距离我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身后的黑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重新化作最纯粹的灵魂,然后一个接一个,对着冥王躬身行礼,井然有序地走进了轮回之门。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你……”聻王那由黑暗凝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你这是言出法随?你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力量?!”
冥王没有理他,只是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
“你的选择,很好。”他捡起地上的桃木棍,递还给我。
“但是,对付这种东西,不需要讲仁慈。”
他抬起头,望向天上的血月。
“各位,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