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他是我的一个学生
这就是二狗所谓的亡羊补牢。
那天,他跟郝玉兰在瓜棚外面的长草里被崖头上十几个围观。他觉得也不是办法,万一再有人撞见并到近前一观呢,说不定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他又不想跟郝玉兰断了关系,而他又不能天天见到郝玉兰,恰巧好几天郝玉兰没来,他就想到去郝玉兰家。这样一来,他俩的关系不就更隐蔽了?
那天,他拿着两支雪糕,站在郝玉兰家外面的那个胡同口,久久不见郝玉兰出来。他有些急躁了,郝玉兰这是怎么回事,可她刚从还给我使眼色了,难道她是想让我离开,再也不见我了?
他刚有了这个想法,郝玉兰就从小卖部里走了出来,一转头就看见了二狗。只是,二狗手中的一支雪糕已融化了大半。
“二狗,你怎么来的?”
“骑自行车来的?”二狗说着一指不远处停在屋后的一辆二八大杠。
“哟,你都会骑自行车了!”
“这几天刚学的,还没学会,但也能骑,就是一不小心就摔倒,胳膊都破皮了。”
郝玉兰咯咯一阵笑。二狗将那支雪糕递给她,“喏,都快化没了。”
“你吃吧,我不吃。”
“我已经吃了一支雪糕了,这支是给你的,快拿着。”
“可是我真不吃雪糕。”
“天气这么热,为什么不吃?”二狗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你,你不会是……”
“没有,没来。”
“噢。”二狗环顾四周,恰巧周围没人,他又看了一眼远处,抬手一指,“我们去山上走走吧?”
“哪里有山,这叫岭头,咯咯。”
有的村子看上去是圆的,很多农户聚集一处。而我们村是长的,又长又窄,好几百户,从村头到村尾得有三四里地长。村子中间部位有一片土岭,上有梯田,沟沟坎坎,种庄稼也没个好收成。但有不少农户在岭上种苹果,倒是收成不错。一到秋季,大车小辆的就来我们村收苹果。只是,俺家没种苹果。是以,小时候的我经常爬岭,经常去人家果园玩耍,也能经常吃到苹果。
郝玉兰的家就住在我们村的中间部位,离那片土岭并不远。两人顺着蜿蜒的小路往上走,边走边聊,爬上一个崖头,就看到了一个好大的院落。
这么大的院子,在农村很少见,村支部也很少有这么大的院子。这个院子以前是我们村的初中学校,也当过教文盲识字的夜校,后来村里的初中合并到镇上了,这个院子也就空置起来。前几年,有人承包种过蘑菇养过兔子,也开过养猪场。只是,都一律开不下去了。
这里已空置了好几年。我那时候经常去那里玩,因为在我们村的土岭上,也是我们村的制高点。站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连绵的山峦,近处的风景,有流淌的小河,也有田里的庄稼,还有一条蜿蜒的水渠,横贯南北,整个镇子都一览无遗。
这个院子我也进去过,铁栅栏大门虽然成天紧闭着,却没上锁。推门进去,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这里养过兔子也养过猪,当然有臭味。那些教室也被整改得不像样子,哪里还想教室,远远看去,俨然一排排的猪舍。院子里长满杂草,有的长草都一米多高了,草里还有蛇。所以,进去玩的时候,通常都不是我一个人,也通常不会玩很久,这里的确也不是个玩耍的好所在。
那天,二狗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院子。他问郝老师这是个什么地方,郝老师告诉他了。他沉默片刻,回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着郝老师,郝老师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一团火,一团熊熊焚烧的烈火。
这片土岭上除了这个大院子,也的确没有可以游玩的地方。远处的果园,近处的一片小树林,再就是曲曲折折的小路。
那天,已是黄昏,两人才从那个大院子里走了出来。郝玉兰刚闭好铁门,同学赵磊的妈妈就扛着锄头从旁经过,跟郝玉兰打起了招呼。郝玉兰吓了一跳,脸色就有些红了,红得很不自然。
“他婶子,你这是去哪儿了,脸上红扑扑的?”
“噢,三嫂,我,我进学校看了看,里面都长满了草,也没人打理一下。我,我不是这样想的么,我跟那口子商量过了,我想在里面开垦出一片荒地来,种上黄瓜茄子的,这样不就少去集上买了么,也是为了省钱。嗯,那口子每天都吃药,花不少钱啊。”
“对呀,不过他叔好些了吧?这几天地里太忙,我也没过去看看,找个时间,我得去看看。”
“不用啊,三嫂,他快好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嗯,你这个方法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反正里面闲着也是闲着。”
“对啊,自家种点菜,吃着也放心啊。现在的菜都有农药,西红柿还是青的,抹上药,一晚上工夫就红了。”
“对啊,听说有的煎饼里面还掺卫生纸呢,真是眼不见为净啊。”赵磊妈妈瞥了一眼二狗,“这小子是谁啊,看着眼生?”
“噢,他是我的一个学生,外村的,这不,放了暑假来咱们村找同学玩,正好跟我碰上了,跟他说了几句话。”
“这样啊,我说怎么看着眼生呢,我还以为后头的。咱村太大了,好多人我还不叫不上名字来呢。”
“就是这样啊,三嫂,我是咱村土生土长的,还有不认识的呢。”郝玉兰转头笑吟吟的看着二狗,“行了,你去找同学玩吧,我要回家了。”
“这都快落太阳了,你让他找谁玩去呀。黑天了,快回家吧,要不让家里大人担心。”赵磊妈妈最后这句话是对二狗说的。二狗说,我找过同学了,我是准备回家在这里碰上的郝老师。郝玉兰也说,对啊,那你回家吧,路上小心点。
很快,郝玉兰就跟赵磊的妈妈离开了,走出十几米远,她还回过身跟二狗摆摆手。赵磊妈妈看看郝玉兰,又看看二狗,皱起眉头,不知想些什么。
二狗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一脸的意犹未尽。他也不能老站在那里,走出几步,突然脚下发软,一个趔趄,差点从土岭上滚下来。好在郝玉兰二人的身影已看不见了,否则定会让人多想。
他到屋后推起那辆自行车,赶到家时,天色已有些黑了。一路上,他摔了两次。有一次,他没踩好脚刹,差点载到一个大沟里。饶是如此,他也摔在了下坡路上,车把捣中肋骨。他刚想爬起身,眼前一黑,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远处有个放羊的老头儿,就看着这一切。他后来才知晓,那辆自行车的脚刹坏了,陈大上还没来得及修。
那天回到家,母亲辛柔看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甚是担忧:“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裤子都破了个洞,跟人打架了?”
“没有。”
“在外面别跟人家打架,跟同学要好好相处……”
“我知道,我没打架。”
“那你干什么去了,身上还有这么多土?”
“我去王官庄找同学玩了。”
“王官庄?是不是去找那个穿蓝裤子的小男孩玩了?”
“什么穿蓝裤子的小男孩?”
“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辛柔讪讪一笑,“上次来咱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妈,你说的是晓东吧?”
“对,就是叫晓东。他好长时间没来了,你是不是跟他打架了?”
“没有,我就是骑自行车摔了一下。晓东又不是咱村的,我没让他来,他肯定没理由来呀。”
“你们这些小孩子,在一块玩还需要理由啊,哈哈。我觉得那个孩子挺板正的,别跟人家打架,有空找人家来家里玩,好好相处,这个社会谁用不到谁啊。”
“我知道,我饿了。”
“这么晚还没吃饭?”
“妈呀,我去哪儿吃呀。快点,我都快饿死了!”
“那你也得等一等,我去给你热一下。”
二狗正吃着饭,辛柔又说:“明天你就不用去看西瓜了,你爸联系了个买家,全卖出去了。”
“噢,那也得留下一点吃啊。”
“就知道吃,肯定要留下啊。从明天起,你就在家好好做作业,都快开学了,也没见你做作业。”
“那不行,我得出去!”
“出去干嘛,又想去找晓东玩?”
“不是,我作业都做完了,我不能老在家待着。再说,晓东说好过几天要来咱家玩?”
“是么,那挺好的。咦,这样你更得在家啊。”
“他就是想来看电影,他自已看就行,我给他打开。那些电影我都看过了,没意思,我得出去溜达溜达。”
“你这孩子!”
天地良心,自那次以后,我从来没跟二狗提过这个要求。而那年的整个暑假,我也没见过二狗。当二狗后来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永远见不到辛柔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上次挖棉花翎见到辛柔的那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当时还道来日方长,其实已是句点。人生就像是一场旅行,从起点跟一切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