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余波·窥秘（下）
殿内的更漏滴答作响，每一滴都敲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秦嬷嬷带来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她从短暂的、因萧衍那异常举动而产生的恍惚中彻底清醒。
罪孽。
那两个字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萧衍对沈清歌的死，负有直接责任。甚至可能是……逼死了她。
这个认知让苏晚通体生寒。一个能逼死自己挚爱、却又表现出如此病态痴恋的帝王，其内心该是何等的扭曲和可怕？她之前所承受的折辱和折磨，相比之下，似乎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开胃小菜。
她再次看向妆奁底层的那两样东西——玉簪和香粉。
萧衍赏赐这些，真的只是为了试探她这个“替身”是否安分？还是说，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层面，这些东西触动了他某些关于过去的、模糊的记忆？
她拿起那支玉簪。簪体是上好的白玉，触手温润，但雕工却并非宫廷匠人惯有的繁复华丽风格，反而略显古朴稚拙，簪头雕成的是一朵半开的蔷薇，形态灵动，细节处却可见刀工的青涩，像是……某人的私人习作，而非出自专业匠人之手。
皇宫内造，绝不会用这样的东西赏赐妃嫔。
苏晚的心跳渐渐加速。她反复摩挲着那朵蔷薇，指尖忽然在花瓣底部触到一点极细微的凹凸感。
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她仔细辨认。
那是一个极小的、几乎被磨平的刻痕。
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符号。
像是某种……家族徽记的简化变体？又或者是一个私人的标记？
她立刻拿起那盒香粉。瓷盒细腻，打开后，里面是淡粉色的香粉，气味清甜，并非宫中常用的浓烈馥郁之香。她将香粉轻轻倒在掌心少许，仔细拨弄检查。
在细腻的粉末中，她发现了几粒极其微小的、与香粉颜色质地皆不同的淡黄色小颗粒，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她拈起一点，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是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草清香，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遥远而模糊。
不是宫里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都透着一股“宫外”的气息，甚至可能来自……江南？
萧衍为何独独赏她这些？是巧合？还是在他调查她身世的过程中，接触到了某些来自江南的、与她可能相关的物件，从而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些带有江南风韵的东西来试探她？
她的身世，难道与江南有关？
那个记忆里模糊的、衣襟上别着梅花扣子的妇人……又是谁？与沈清歌，与沈家，又有何关联？
头痛再次隐隐袭来，阻止她进一步深想。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是崔嬷嬷和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陛下伤势无碍，只是心情极差，彻查刺客之事，牵连甚广……”声音顿了顿，更低了些，“……那香……陛下今夜怕是又离不了了……”
“慎言！”崔嬷嬷厉声打断，“做好自己的本分！揽月阁这边，你看紧些，尤其看好那个叫春桃的小丫头，嘴碎手脚也不干净，莫要让她再钻空子胡乱传递东西！”
“是是是……小的明白……”
脚步声远去。
苏晚的心却提了起来。
春桃！
崔嬷嬷果然起了疑心！她们发现了春桃私下传递消息？
她立刻将玉簪和香粉收好，恢复到静坐的姿态，心脏却砰砰直跳。春桃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外界的薄弱渠道，若被斩断……
片刻后，殿门被推开，崔嬷嬷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面色如常：“娘娘，喝了汤早些安置吧。”
苏晚顺从地接过，小口喝着，状似无意地轻声问：“方才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崔嬷嬷眼皮都未抬：“没什么，不过是内务府派人来回话罢了。娘娘安心静养，无需操心这些。”
滴水不漏。
苏晚不再多问，心里却为春桃捏了一把汗。
这一夜，苏晚睡得极不安稳。噩梦缠身，一会儿是萧衍染血的手臂和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沈清歌决绝跳崖的背影，一会儿又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妇人低语着“平凡才能活得久”……最后，所有画面破碎，只剩下春桃被拖走时惊恐绝望的脸……
她猛地惊醒，冷汗涔涔，窗外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尚未大亮。
心脏还在狂跳，噩梦的余悸未消。
她侧耳倾听殿外的动静，一片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慌。
早膳时分，进来布膳的宫女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春桃那带着些许活气和同情的身影，而是一个完全陌生、面容刻板的中年宫女。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用一种尽量自然的、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语气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春桃？”
那宫女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答：“回娘娘，春桃姑娘昨夜突发急症，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已被挪出揽月阁养病去了。”
急症？挪出去？
苏晚的心彻底冰凉。这宫里的“急症”和“挪出去”，往往就意味着消失。
崔嬷嬷的动作好快！好狠！
是因为那纸条？还是仅仅因为春桃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愤怒攫住了她。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一点点的温情和联系，都会被无情碾碎。
她失魂落魄地用完早膳，味同嚼蜡。
上午，太医照常来请平安脉。依旧是战战兢兢的模样，诊脉开方，绝不多言一句。
然而，就在太医收拾药箱准备告退时，他的衣袖似乎不经意地带过了床边小几上的一本书册。
书册掉落在地，摊开。
太医慌忙弯腰去捡。
就在他拾起书册，合拢的瞬间，苏晚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有什么极薄、极小的东西，从书页的夹缝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了厚厚的地毯绒毛里。
太医似乎毫无察觉，将书册放回原处，连声道歉后躬身退下。
殿门再次合上。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死死盯着那块地毯，又警惕地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和窗外守着的模糊人影。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无动静，她才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走到那处，蹲下身。
指尖探入柔软的地毯绒毛里，仔细摸索。
很快，她触到了一个边缘锐利、薄如蝉翼的小小硬物。
她迅速将其捏出，藏入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回到窗边坐下，仿佛只是活动了一下筋骨。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晚摊开掌心。
那是一片被精心裁剪过的、极薄的绢帛。
颜色泛黄，边缘毛糙，显然有些年头。
绢帛之上，用极其细密的针法，绣着几行小字。那字迹秀逸中透着一股难言的韧劲，与苏晚见过的任何字体都不同。
而当看清那绢帛上的内容时，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上面绣着的，是一句残诗：
“宁做雪中傲骨梅，不学笼中承恩雀。”
而让苏晚如遭雷击的，并非是诗句本身的内容。
而是在那诗句的下方，绣着一个清晰的、小小的标记。
那是一朵半开的蔷薇。
与她手中那支玉簪上雕刻的蔷薇，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