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蔷薇秘语·暗潮涌
袖中的那片薄绢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晚坐立难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那朵半开的蔷薇!
与她手中玉簪上一模一样的标记!
这绝非巧合!
太医是故意的。他故意掉落书册,故意将这片陈年旧绢送到她手中。他是谁的人?是敌是友?这片绢帛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箓?
“宁做雪中傲骨梅,不学笼中承恩雀。”苏晚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残诗。这诗风傲骨铮铮,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屈,与宫中流行的柔媚婉转格格不入,更与沈清歌那传闻中英气飒爽、曾与帝王并肩沙场的形象隐隐契合。
会是沈清歌留下的吗?若是,她绣下这句诗时,是何种心境?是对宫廷生活的厌倦?还是对自身命运的某种预感和抗争?“笼中雀”……岂不是与自己如今的处境惊人相似?
而那个蔷薇标记,又将这绢帛与她手中的玉簪紧密联系在一起。萧衍赏下的玉簪,沈清歌可能留下的诗绢……这两件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因为同一个标记,缠绕成了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萧衍知道这标记的含义吗?他赏她玉簪,是真的无意,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暗示或试探?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苏晚的大脑,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春桃刚刚“消失”带来的恐惧还未散去,这突如其来的惊人发现又将她推向了更深的迷雾和危险边缘。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道深渊之前,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悬崖,身后是虎视眈眈的追兵,而这片薄绢,似乎是唯一能通向对岸的、细若游丝的绳索,但她根本不知道这绳索是真是假,对面又是否是更可怕的陷阱。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青楼最底层挣扎求生时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越是在绝境,越要维持表面的平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死得更快。
她将绢帛小心翼翼地重新卷起,藏入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妆奁夹层的暗格深处,与那支玉簪和那盒异常的香粉放在一起。这三样东西,仿佛一组破碎的密码,等待着她去解读。
做完这一切,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绢帛边缘勒出的浅浅红痕,眼神逐渐变得沉凝。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春桃的“急症”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崔嬷嬷,或者说她背后的萧衍,已经彻底斩断了她与外界的微弱联系。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孤立的“笼中雀”,所有的信息和生机都被隔绝。
她必须靠自己,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牢笼里,凿开一丝缝隙。
从哪里入手?
首先,是那个标记。蔷薇……宫中何处有蔷薇?御花园?哪位妃嫔的宫苑喜好种植蔷薇?或者,这标记并非指实物,而是某种象征?某个家族的徽记?
其次,是那句诗。“雪中傲骨梅”……梅花?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个记忆碎片里,衣襟上别着梅花扣子的妇人。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还有那香粉里异常的淡黄色颗粒和那丝若有若无的药草香……那到底是什么?
线索零碎而模糊,但她必须抓住它们。
接下来的两日,苏晚表现得异常安分。她每日只是静坐窗前,看着庭院里四角的天空,或是翻阅一些无关痛痒的诗集杂书,对崔嬷嬷和那位新来的、名叫冬菊的刻板宫女也愈发顺从沉默,仿佛彻底认命,被春桃的消失和皇帝的阴晴不定吓破了胆。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正飞速运转着所有能捕捉到的信息。
她留意着每一个进出揽月阁的宫人,听着她们偶尔压低的交谈碎片,观察着宫中花卉的布置更替,甚至借着喝药、用膳的机会,仔细分辨着每一丝可能异常的气味。
她注意到,萧衍再未来过揽月阁。听送饭的小太监窃语,陛下因遇刺之事雷霆震怒,前朝后宫风声鹤唳,牵连甚广,这几日都宿在养心殿,似乎连其他妃嫔处都未曾踏足。
这给了苏晚一丝喘息之机,也让她更加确信,目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歇。
第三天下午,机会终于来了。
内务府派人送来一批夏日用的轻纱料子和几柄团扇,供苏晚挑选。
负责送来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崔嬷嬷在一旁盯着,目光如炬。
苏晚状似随意地翻看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纱料,指尖拂过一匹烟霞色的软烟罗时,微微一顿,轻声感叹道:“这颜色倒是鲜亮,只是太过明媚,衬不起本宫这寡淡容颜。倒是听闻先皇后在世时,尤爱蔷薇,若用这霞色衬那艳红蔷薇,想必是极美的。”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无意间的感慨,带着一丝自嘲和对已逝之人的歆羡。
殿内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崔嬷嬷的眼神锐利地扫过苏晚的脸,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神情里找出什么破绽。
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太监,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随手将软烟罗拨到一边,拿起一柄绣着兰草的素面团扇,轻声道:“就这柄吧,清淡些。”
内务府的人很快退下。
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苏晚知道,她投出的石子,已经惊动了暗处的水波。
那小太监异常的反应,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害怕什么?还是知道什么关于“蔷薇”的、不能言说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崔嬷嬷那瞬间审视的目光,几乎让她头皮发麻。老嬷嬷显然对“先皇后”和“蔷薇”这两个词极其敏感。
夜里,苏晚故意睡得早些,却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子时,万籁俱寂,她隐约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在殿外廊下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崔嬷嬷在低声吩咐冬菊什么,“……守好了……尤其是夜里……别让娘娘……乱走……惊扰了……”
“……嬷嬷放心……西边……旧苑……一直锁着……没人敢去……”
西边旧苑?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皇宫西侧,确实有一片荒废已久的宫苑,据说多年前曾走水,烧毁了大半,之后便一直封锁,无人居住,渐渐成了宫中的禁忌之地,宫人们都讳莫如深,轻易不敢靠近。
那里……和蔷薇有关?还是和沈清歌有关?
强烈的直觉告诉苏晚,那里或许藏着什么。
风险极大。擅闯禁地,一旦被发现,绝对是死路一条。崔嬷嬷显然已经起了疑心,加强了戒备。
但她还有选择吗?坐困愁笼,等待不知是救赎还是毁灭的结局?春桃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一股久违的、从青楼泥沼里挣扎求生时磨砺出的狠劲和决绝,悄然涌上心头。
与其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金玉牢笼里,不如搏一线生机,死也死个明白。
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两日后,深夜,雷雨交加。
狂风暴雨猛烈地敲打着宫殿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掩盖了世间大部分的动静。这样的天气,连守夜的宫人都会偷懒躲懒,是最好不过的掩护。
苏晚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最深最不起眼的旧宫装,用一块深色布巾包住头发。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外间。冬菊似乎已经在侧殿睡下,呼吸平稳。崔嬷嬷今夜不当值,应是在后罩房自己的住处。
机会只有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内殿门栓,如同一道幽影,悄无声息地滑入风雨之夜。
雷声轰鸣,电光不时撕裂漆黑的天幕,照亮泥泞的道路和狂舞的树木枝桠。苏晚凭借着白日里默默记下的路径和电光乍现的瞬间辨明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皇宫西侧那片荒芜的旧苑摸去。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襟,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心脏在胸腔里灼烧般滚烫。
越往西走,宫灯越是稀疏,最后几乎陷入一片黑暗。残垣断壁在电光中显现出狰狞的轮廓,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风雨中疯狂摇摆。
一处被烧得焦黑的宫门半掩着,上面挂着一条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链锁,但门轴似乎已经腐朽,用力一推,竟推开了一道可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苏晚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荒废的庭院,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烧焦的木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焦糊味和潮湿的霉味。野草荆棘丛生。
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
刹那间,苏晚的呼吸停止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片被野草半掩的残破宫墙根下,她看到了一丛……蔷薇。
那显然曾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花丛,即便历经大火和多年的荒弃,依旧顽强地生存着,虬结的枝干在风雨中颤抖。而更让苏晚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在那丛蔷薇缠绕的焦黑枝干上,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被风雨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标记。
那是一朵半开的蔷薇。与她玉簪上、与那绢帛上,一模一样的标记!
这里!这里果然有关!
她踉跄着扑过去,不顾荆棘划破手掌,颤抖着抚摸着那个冰冷的、石刻的标记。
就在此时,又一道闪电落下。
雪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荒芜的庭院,也照亮了苏晚身后——
一个高大的、撑着伞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形成一片水帘。
隔着雨幕和黑夜,苏晚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道模糊而压迫感十足的轮廓。
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却如同实质般穿透风雨,瞬间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萧衍!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