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流沙来客
山神庙的篝火燃到后半夜，炭芯渐渐缩成暗红的球，偶尔爆出几粒火星，在斑驳的泥墙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孟露桥靠在神像底座的凹陷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玉笛的纹路，笛孔里还卡着半片午后采集的迎春花瓣。宁若雪坐在对面的供桌旁，月光透过庙顶的破洞落在她素白的袖口，将那截皓腕映得近乎透明。
“公子的指尖又沾着笛膜胶了。” 宁若雪突然放下手中的密信残片，从袖中取出块素白的丝帕递过来。帕子边缘绣着极小的墨竹，是她亲手绣的，边角已被摩挲得有些发毛。
孟露桥接过丝帕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枝般微微一颤。他低头笑了笑，用丝帕仔细擦拭着指尖的胶质：“方才调笛时没留意。倒是若雪，你的烛花该剪了。” 他伸手越过半尺距离，轻轻掐断烛芯过长的焦黑部分，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烛火骤然亮了几分，映得宁若雪耳尖泛起淡淡的粉。
“在想‘雪柳’的事？” 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纤细的脖颈，“从方才起，你的指节就在笛身上敲着《清心引》的调子，却漏了三个转音。”
孟露桥挑眉，将紫玉笛横在唇边吹了个短促的泛音，清越的声响在空庙里荡开：“瞒不过你。只是觉得奇怪，那个流沙国女子失踪的时机太巧了。” 他想起耶律闻笛离去时的背影，月白长袍在风中舒展的弧度，竟与此刻若雪飘动的衣袂有几分相似。
宁若雪指尖在密信上轻轻点着，忽然停在某个符号上：“你看这个雪莲花印记，花瓣的弧度与公子笛尾的云纹有三分相似。” 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或许不是巧合。”
孟露桥将笛子递过去，宁若雪接过时，他顺势握住她持笛的手腕。她的腕骨纤细，却能清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像初春解冻的溪流般轻快。“若雪还记得去年在苏州，你用古琴弹《梅花三弄》，我用这笛子相和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炭火熏过的微哑，“那时你说，音律通心，真假难辨。”
“公子又拿往事说笑。” 宁若雪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幅被岁月晕染的水墨画。她能闻到他衣襟上的松烟味混着淡淡的酒气 —— 那是午后纤云温的桃花酿，他总爱偷喝两口。
“不是说笑。” 孟露桥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纤云烤的杏仁酥，“知道你夜里容易饿。” 点心还带着余温，显然是特意放在贴身处暖着的。
宁若雪拿起一块杏仁酥，碎屑落在素白的衣襟上。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拂去，反而望着他笑道：“公子如今连纤云的差事都抢了，小心她明日要闹着学你的浣纱剑法。” 话虽带笑，眼底却盛着温润的光，“说起来，那套女子剑法，公子练得越发娴熟了。”
“这不是怕哪天遇到强敌，还能靠扭腰摆胯迷惑对方嘛。” 孟露桥故意摆出个浣纱剑法里的旋身姿势，素色长衫扫过地面的炭火，带起一阵火星，“再说有若雪在，总不会真让我用这功夫迎敌。”
宁若雪被他逗得轻笑出声，抬手将他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他耳廓时，两人都顿了顿。庙外的风声恰好在此刻停歇，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与远处山涧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
“说正事吧。” 宁若雪率先移开目光，指着供桌上的地图，“鹰嘴崖的密道标注用了两种墨色，这处新添的箭头边缘发灰，应该是最近才补上去的。” 她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弧线，“很可能有人动过手脚。”
孟露桥凑近细看时，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顶，闻到一股淡淡的松墨香。他忽然想起初遇时，她也是这样专注地盯着卷宗，白衣上落着细碎的雪花，像幅不染尘埃的工笔画。“需要派人先探路吗？”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不必。” 宁若雪摇头时，鬓角的银簪轻轻晃动，“但要提防有人在密道内设伏。你看这里 ——” 她用指甲在地图角落划出个小小的圈，“标注着‘听风’，很可能是处机关枢纽。”
孟露桥刚要开口，庙门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他瞬间将宁若雪往身后带了半步，紫玉笛已横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宁若雪顺势握住腰间的软剑，剑柄上的流苏还缠着去年上元节他送的红丝绦。
“别紧张。” 清冷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带着流沙国口音特有的卷舌音，“是我。”
庙门被缓缓推开，夜风裹挟着山茶花的冷香涌进来。耶律闻笛站在门槛处，月白色的长袍下摆沾着新鲜的泥痕，原本绾得整齐的发髻散乱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她身后跟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腰间悬着柄弯刀，刀鞘上的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正是芭里阿埋。
“是你？” 孟露桥将紫玉笛斜插回腰间，目光扫过耶律闻笛身后的人，“之前跟你同行的那位呢？”
耶律闻笛走进庙内，目光像扫过棋盘的棋子般掠过众人，嘴角勾起抹冷笑：“他？大概正忙着向部族首领表忠心吧。” 她走到篝火旁，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炭上拢了拢，火星溅到她的袖口，烧出个小小的洞，“我倒想问你们，追查李暗香的事，有什么进展？”
韦小月从草堆里翻起身，红裙上沾着草屑，像朵被晨露打湿的虞美人：“你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早就知道幽影楼的底细？” 她步步上前时，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还有那个‘雪柳’，你肯定认识！”
芭里阿埋突然上前半步，弯刀 “噌” 地抽出半寸，寒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不得对我家主人无礼！”
“无妨。” 耶律闻笛抬手示意芭里阿埋退下，指尖在炭火边缘轻轻划过，留下道焦黑的痕迹，“我知道你们查到了密信。译得如何了？”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供桌上的残片上，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孟露桥注意到她长袍下露出的靴底沾着苍耳，这种植物只生长在黑风口的断崖处。“三月初三的计划我们知道了。” 他刻意避开金雪柳的名字，“但她的目的，我们还没完全弄明白。”
耶律闻笛突然发出声短促的笑，在寂静的山神庙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直起身时，月白长袍在风中展开，像只即将振翅的白鹰：“目的？你们还在猜她的目的？” 她猛地提高声音，银饰在发间剧烈晃动，“她想掌控流沙国武林，令万马臣服！再用这力量… 挥师南下，对付你们汉人！那秘宝，就是她野心的钥匙！”
韦小月惊得后退半步，银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唐龙从草堆里坐起来，伤口被牵扯得疼，却顾不上呼痛，只是喃喃道：“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