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陆昭几乎住在了户籍房。
苏瑾果然靠谱,不仅拿来了历年的旧卷宗,还帮他梳理了万年县的“潜规则”:南坊的乡绅以张老财为首,占了大半的上等田,却常年按中等田缴税,前几任佐史要么被收买,要么被挤走,没人敢动这块硬骨头。
“你真要按实划分?”苏瑾看着埋头抄写的陆昭,忍不住问,“张老财和县尉是拜把子兄弟,得罪了他,往后在县衙不好立足。”
陆昭笔尖没停,头也不抬:“县令要的是‘实’,不是‘虚’。再说,比起乡绅的不满,汛期淹了百姓的田,才是真的麻烦。”
他没说的是,这两天他一直在查河堤的事。从旧卷宗里看到,城西河堤已年久失修,去年的溃决只是小问题,若今年雨水多,恐怕会淹了整个南坊——这比户籍纠纷严重得多。
傍晚时分,陆昭刚把细分好的地亩册整理好,就见一个穿着绸缎的管家模样的人走进户籍房,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这位就是陆佐史吧?”管家皮笑肉不笑,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我家老爷说了,南坊的地亩数,还是按往年的记就行。这点小意思,是老爷的心意。”
布包打开,里面是十几枚银铤,闪着晃眼的光。
陆昭盯着银铤,手指在桌下攥紧。他在京圈见多了这种“好处费”,知道一旦收下,就等于被绑上了张老财的船。他不动声色地把布包推回去:“多谢张老爷美意,但户籍登记需按实记录,下官不敢徇私。还请管家回禀张老爷,按规矩来。”
管家的脸瞬间沉了:“陆佐史是刚上任,不懂规矩吧?在万年县,还没人敢驳我家老爷的面子。”
“规矩就是规矩,不分新老。”陆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
管家气冲冲地走了,苏瑾从门外探进头,一脸担忧:“你这是把张老财彻底得罪了,他肯定会找县尉告状。”
陆昭却笑了:“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县令。”
他拿着地亩册和抄录的河堤记录,直奔后堂。王县令正在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卷:“地亩册做好了?”
“是,”陆昭把册子递上去,又拿出河堤记录,“但下官有一事禀报,城西河堤年久失修,汛期将至,若不提前加固,恐会溃决,淹没南坊百姓的田地。”
王县令接过记录,眉头越皱越紧。他在万年县任职三年,也知道河堤是个隐患,只是县里财政紧张,又没人愿意牵头——加固河堤要动用工匠和民夫,还要得罪那些不愿出粮出人的乡绅。
“此事非同小可,”王县令沉吟片刻,“但加固河堤需耗费人力物力,你有把握能办成?”
“下官愿牵头,”陆昭立刻接话,“只需县令大人授权,下官可动员南坊百姓出工,再劝说乡绅出粮。至于工匠,可从县衙的杂役中抽调。”
王县令看着陆昭,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这个新来的佐史,不仅敢碰地亩的硬茬,还敢接河堤的烂摊子,倒有些胆识。他点了点头:“好,就交给你办。三日内,拿出具体的方案。”
陆昭刚出后堂,就遇上了怒气冲冲的县尉。对方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等着瞧。”
陆昭没理会,转身去找苏瑾。两人忙到深夜,才制定出初步的加固方案。刚要歇口气,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砸在茅草屋顶上,噼啪作响。
陆昭猛地站起来:“不好,这雨来得太早,河堤怕是撑不住!”
他抓起灯笼,拉着苏瑾就往外跑。夜色深沉,雨幕如织,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城西河堤,果然看见河水已经漫过了堤岸,几个防汛的民夫正手忙脚乱地用沙袋堵缺口。
“快,把附近的民夫都叫来,用木桩加固堤脚!”陆昭大喊着,卷起裤腿就跳进了水里。苏瑾也不含糊,跟着招呼人搬沙袋。
雨越下越大,河水湍急,陆昭的衣服很快湿透,手脚冻得发麻。但他不敢停——他知道,这不仅是保住南坊的百姓,更是保住他在大唐的第一个“投名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陆昭抬头,看见一队人马举着灯笼赶来,为首的正是王县令。
王县令看着在雨水中忙碌的陆昭,又看了看渐渐稳住的河堤,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他勒住马,高声道:“所有人听令,全力协助陆佐史加固河堤!谁敢懈怠,按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