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晨雾还未散尽,吏部考功司的门就开了。陆昭踩着青石板路走进屋时,只有角落里的烛火还亮着——陈默正低头整理文书,见他进来,抬眼递过一个温热的馒头:“先垫垫,李嵩一早就来了,在里间等着呢。”
陆昭接过馒头,指尖的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他刚到考功司三日,陈默的“暗中关照”从未断过——或是提醒他“李嵩最忌官员迟到”,或是悄悄送来“易错考绩册的标注”,像是一盘棋局里,提前为他摆好的暗子。
“多谢陈大人。”陆昭咬了口馒头,刚咽下,就听见里间传来李嵩的声音:“陆主事,进来。”
走进内室,李嵩把一摞厚厚的卷宗扔在桌上,绿袍的袖口扫过砚台,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出一团黑渍:“这些是去年关内道的官员考绩,陛下要核查,限你五日内整理成册。记住,一处错漏都不能有——尤其是那些勋贵子弟的履历,别瞎动。”
陆昭低头一看,卷宗封皮上写着“勋贵子弟考绩专册”,翻开几页,果然处处是猫腻:有的“政绩”栏写着“督建河堤”,却没写河堤溃决的后续;有的“过失”栏被墨涂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罚俸三月”的模糊字样。
这哪是“整理”,分明是让他“装瞎”。
“下官遵令。”陆昭抱起卷宗,转身要走,却被李嵩叫住:“对了,赵成和孙博会帮你——他们熟悉京官的规矩,有不懂的就问。”
陆昭心里冷笑。赵成和孙博是李林甫的远亲,让他们“帮忙”,不过是盯着他别捅出篓子。
回到自己的位置,赵成和孙博果然凑了过来。孙博拿起一本卷宗,故意翻开写着“李林甫侄子李岫”的那页,语气轻佻:“陆主事,这李公子的考绩,可得仔细着点——去年他在洛阳督运粮草,虽说丢了三成,但毕竟是宰相家的人,写‘偶有失误’就行。”
赵成跟着附和:“就是,咱们在吏部做事,得懂‘分寸’。不然哪天丢了乌纱帽,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陆昭没接话,只把卷宗按“地区”分类,再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左边列“官员姓名”,中间分“政绩、过失、奖惩”三栏,右边留着“备注疑问”。这是他在现代做项目时常用的“分类法”,却让赵成和孙博看呆了。
“你这画的什么?歪歪扭扭的。”赵成皱眉,语气里满是不屑。
“方便核对罢了。”陆昭头也不抬,拿起一本卷宗,开始逐字核对。他故意放慢速度,眼角的余光却盯着赵成和孙博——两人见他“老实”,没一会儿就凑在一起闲聊,说起了李林甫最近在暗中打压“科举派”官员的事。
陆昭心里一动。科举派与勋贵派的斗争,是长安官场的暗流。陈默曾说,裴光庭是科举派的靠山,而李嵩是勋贵派的爪牙。他若是能在整理考绩时,既不碰勋贵的“红线”,又能找出科举派官员被“埋没”的政绩,或许能同时不得罪两边。
夕阳西下时,陆昭终于整理完一半卷宗。他伸了个懒腰,却见陈默站在门口,朝他使了个眼色。陆昭会意,跟着他走到院子里。
“李嵩让你整理的考绩册,里面有几个科举出身的官员,政绩被故意压低了。”陈默压低声音,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是他们的名字和真实政绩,你在‘备注’里提一句,别明说——裴尚书会看到的。”
陆昭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名字,其中一个正是张巡——那个未来在安史之乱中死守睢阳的名将。他心里一凛,原来陈默早就为他铺好了路。
“多谢陈大人。”陆昭握紧纸条,忽然明白,考功司这盘“冷灶”,其实藏着无数暗棋——而他,必须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