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城市道路上。顾迟安静、专注地开着车。车厢里只有引擎轻微的嗡鸣和导航系统偶尔响起的提示音。林澈则靠在副驾驶位的车窗边上感受拂过的凉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居民楼和茂密的绿植取代,空气也随之变得清新起来。
最终,车子在市郊一片肃穆的墓园前停下。
顾迟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转过头,笑着看着林澈。晨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瞳孔里,他棕褐色的瞳孔泛着好看的琥珀色。
“准备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澈解开安全带,晨光同样落在他身上,给背着光的他镀上一层金色暖光。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明亮又坦荡。
“啰嗦,走吧!去见见未来的我,到底混得有多帅。”
说完,他率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微凉空气。
顾迟看着他那副小孩儿样,无奈的摇摇头,然后也跟着下了车。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平整的柏油路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在晨光下静默地矗立着。在这种氛围下,感觉刚刚空气中清新的青草泥土气息都化作萧瑟的墓土气息了。
林澈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好奇地东张西望,像是在逛一个公园,而不是一片长眠之地。他经过一个个灰白色墓碑,他的活力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那是属于生者的颜色。
顾迟落后他半步,抱着那捧鲜艳的郁金香,跟在他的身侧。他的步伐沉稳而缓慢,他没有看周围的景物,视线始终落在前方那个鲜活跳脱的背影上。
林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顾迟,我的墓……咳,那个墓,在哪边?这地方也太大了,我不会走。”
“在上面。”
顾迟的目光越过林澈的肩膀,望向不远处的一片高地。那周边有一排柏树,枝叶繁茂,给周围一小片投下清凉的荫庇。
“哦。”林澈应了一声,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们最终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块非常简洁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很新。上面的黑白照片是一位少年,他笑的很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照片下面没刻什么话,就简单的两个字。
——林澈(xxxx-xxxx)
林澈盯着那个陌生的卒年日期,又看了看自己的名字。他绕着墓碑走了一圈,伸出手,指尖在那冰凉光滑的石面上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林澈”两个字的刻痕上。
“啧,”他发出一声轻响,打破了宁静,
“这字刻得还挺好看的,照片也帅,主要是我长的帅。你选的?品味不错。”
顾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走上前,弯下腰,将那捧黄色的郁金香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明亮的黄色花瓣在黑色的石碑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像一簇温暖的阳光洒在石碑上。
他站起身,退后一步,与林澈并肩而立,两人一同沉默地注视着那块墓碑。
微风吹过柏树,发出海浪般的涛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石碑上,落在花瓣上,也落在并肩站着的两位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过去与现在,生与死,林澈与林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林澈都觉得自己的腿站得有些发麻。他动了动脚踝,偏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顾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风衣的下摆被风微微吹起。他的侧脸轮廓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墓碑上,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像是透过石碑在看一些很远的东西。
林澈知道顾迟在想什么,除了悲伤外还有深深的自责。
顾迟在外总是从容不迫的,话少,带着不符合外表年龄的老人味儿。你知道这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待太久了,是被迫让岁月洗礼成这样的。但岁月唯独没改变他敏感、内耗的心,他永生,但他很难走出回忆。
林澈张了张嘴,一串插科打诨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又生生给咽了回去任何轻佻的言语,在这样的氛围下都不好说出口。
他最终只是抬起手,有些不自然地在顾迟的肩膀上拍了拍,“喂,别这样啊,”林澈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吗?”
他冲着顾迟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你就当……就当那个我是去升级打怪了,我这个是新号,满血复活,懂不懂?”
顾迟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墓碑上移开,落在了林澈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他。
林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收回手,双手重新插回口袋里。
顾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喑哑的音节。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林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莫名地有些发堵。
林澈抬起手,掌心覆在顾迟头顶上,轻轻揉了揉他打理过的黑发。
“别老板着张脸,要是‘我’看到他走了之后让你难过成这样也会跟着不开心的,快笑笑,像我一样。”
这个动作亲昵又熟悉,林澈老爱这么干,不管穿越过来时比他大还是比他小。甚至到生命最后时刻,已经虚弱的抬不起手来,也还笑着和他开玩笑说,自己的白头发帅的像挑染,老了也是个时髦老头。
眼前的少年,和记忆里的无数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顾迟僵硬的身体缓慢地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覆上林澈还停留在他头顶的手,将其轻轻握住,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林澈的手比他小了一圈,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些薄茧。
顾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终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林澈看着他那个勉强的笑容,撇了撇嘴,抽回自己的手。
“笑得真丑。”
他嘴上嫌弃着,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阵风来,不急不缓,它掠过那排苍翠的柏树,枝叶微微颤动起来,沙沙作响。那声音并不喧哗,像是低语,又像是轻叹,一声接一声,从容地漫入四周的空气里。
风带着柏叶独特的清冽气息,穿过墓间,拂过草叶,最后漫到两人的身旁。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顾迟。”
林澈拉了拉顾迟衣角,顾迟转头疑惑的看着他,
“什么声音?风声?”
林澈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眸细细听着,感受着……风穿过柏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鸟鸣……突然他惊讶的瞪大眼睛,他听清楚了……
很快林澈就反应过来,装作无事,嘴笑的笑意很浅,目光温柔的看向墓碑处。
“对……是风声,这里的风声真好听,顾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