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绝圣弃智
周福海已在最里间的雅座候着。竹帘换成了细竹编就的屏风，透光却不透视，隐约能看见庭院里新栽的几竿湘妃竹，竹节上的紫斑像极了未干的泪痕。他面前的茶盘换了新的，乌金石面上没有了那只狼头茶宠，取而代之的是个巴掌大的铜制罗盘，指针微微颤动，始终指向西北方 —— 那是武汉的方向。
“尝尝今年的白鸡冠。” 周福海提起紫砂壶，茶汤注入品茗杯时泛起细密的白毫，“武夷山那边寄来的，说是戴明以前常喝的品种。”
陈军端起茶杯，茶香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药味，像极了医院消毒水混着草药的气息。他没急着喝，指尖摩挲着杯沿：“茶楼重新拾掇过了？”
“上个月翻修的。” 周福海用茶针拨了拨炭火，“黑狼帮那批人落网后，总有些闲杂人等探头探脑，换个样子，图个清静。”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金夫身上，“金老弟上次说的那笔账，查得差不多了。”
金夫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最上面是张银行流水单，付款方栏写着 “启明慈善基金”，收款方却是家注册在香港的医疗器械公司，流水日期恰好在戴明进精神病院前三天。“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凌天的小姨子。” 金夫指尖点在 “医疗器械” 四个字上，“但他们从不做正经生意，主要业务是…… 倒卖医院的废弃设备，包括服务器和病历系统。”
陈军的指尖猛地收紧，杯沿硌得指节发白。戴明医疗基金的收款收据，启明基金的资金流向，还有那家倒卖服务器的公司 —— 三者像串散落的珠子，被周福海刚沏的茶汤一浇，突然连成了线。
“戴明在精神病院的病历，是不是‘丢失’过一次？” 陈军抬眼时，正撞见周福海罗盘上的指针猛地跳了一下，指向了东北方，海口的方向。
周福海没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只铜罗盘：“这玩意儿是拆旧船时捞上来的，据说光绪年间的货。你看这指针，看着是指向固定方向，其实底下藏着块磁石，能被外面的磁场牵着走。” 他用指甲抠开罗盘底座，里面果然嵌着片薄薄的磁铁，“就像有些人，看着是被别人牵着走，其实早就把牵线的人，攥在了自己手里。”
屏风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王忠抱着台笔记本电脑站在廊下，额角渗着汗：“陈副总，技术部刚截获一组数据包，是从武汉发来的，目标是我们新上线的区块链认证系统。” 他掀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代码里，有串重复出现的字符 ——“QM-2013”。
2013 年，暴雨夜。陈军的呼吸顿了半拍。那年戴明冒雨带回假保函时，公文包上就沾着块带 “QM” 标记的胶布，当时他只当是物流公司的标签。
“戴晨今天提交了新的防御程序。” 王忠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点复杂，“他说这串字符是 2013 年曲俊公司老服务器的初始密码，只有戴明和…… 当年的技术总监知道。”
当年的技术总监，正是凌天。
周福海突然笑了，往陈军杯里续上茶：“白鸡冠得趁热喝，凉了就发苦了。” 他的目光扫过屏风外的湘妃竹，“有些人种竹子，是为了看它长高；有些人留竹斑，是为了记着疼。戴明那老东西，怕是两样都占了。”
金夫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肖英发来的照片：武汉一家废弃工厂的仓库里，堆着成排的旧服务器，机身上贴着 “QM” 标签，最上面那台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曲俊公司 2013 年的项目备份 —— 包括那份被台风天耽误的投标文件。
“戴晨说，他爸在精神病院总念叨一句话。” 王忠的声音低了些，“‘台风刮走的不是保函，是挡路的幌子’。”
陈军终于喝了口茶，白鸡冠的清甜里，那点药味突然变得清晰 —— 像极了王忠抗抑郁药的味道，也像戴晨洗去狼头刺青后，涂抹的去疤药膏味。他看向周福海的罗盘，指针不知何时已停稳，正对着庭院里那竿最粗的湘妃竹，竹节上的紫斑，恰好连成了个 “明” 字。
“武汉的项目，戴晨想跟着去。” 陈军放下茶杯，杯底的茶渍在乌金石上晕开，像幅微型的地图，“他说要亲手拆了那些旧服务器。”
周福海重新盖上紫砂壶，壶盖与壶身碰撞的轻响，像极了落子的声音：“也好。有些残局，总得让下棋人的后代，亲手来收。”
屏风外的风突然大了些，湘妃竹的叶子沙沙作响，铜铃的声音混在里面，像谁在低声数着棋子。陈军知道，这盘棋还没下完，新的子已经落了 —— 落在武汉的旧仓库里，落在戴晨洗去的疤痕上，也落在每个人心里那片不敢触碰，却终究要面对的过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