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未至,焰火先燃
书名:雪线尽头 作者:念玥微 本章字数:2610字 发布时间:2025-09-18

【卷一·青藤藏雪】


章六 冬至未至,焰火先燃


  十二月中旬,青藤中学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撞得措手不及。教室窗棂结出一指厚的冰花,像谁把整座湖的水气都抽上来,冻成一面面竖着的镜。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校本选修——“戏剧表演”,教室在艺术馆顶层,玻璃穹顶漏风,暖气又老旧,人还没进去,先听见风在钢管里吹出口哨。


  林砚推门时,嵇雪川已坐在舞台边,脚边摊着一叠打印剧本,白纸上用红笔划出密密麻麻的节拍记号,像雪地里落了一串细小的梅。这学期期末汇报要排《罗密欧与朱丽叶》选段,老师却突发奇想:让两组学生同排“阳台会”——同一台词,两种诠释,同台竞技。林砚被分在A组,朱丽叶;嵇雪川在B组,罗密欧。消息一出,全年级的起哄声几乎把穹顶掀翻,像有人把一桶碎冰倒进热油。


  排练第一场,A组用传统腔调,朗诵得字正腔圆。林砚站在折叠椅上,低头念“Rome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声音清,却带着刻意的疏离,像雪雁掠水,点到即止。轮到B组,嵇雪川没上台,只把剧本往地上一扔,抬手打了个响指,旁边同学立刻递上小提琴。他拉的是普罗科菲耶夫《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骑士之舞”的主题,却降了半音,把原本的激昂拉成一条被雪压弯的柳枝。弓毛擦弦,松香粉在冷空气中扬起,像一场无声的雪崩。众人愣神的功夫,他开口了——


  “Deny thy father and refuse thy name——”


  声音不高,却带着微微的哑,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纹。更怪的是,他全程没看朱丽叶,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最后一排的林砚身上。那眼神太直接,像把阳台搬到湖面,让月光直接照进瞳孔。林砚被看得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抠住椅背,木屑扎进指腹,疼得隐秘而甜。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对戏”,不过是把一句公共的台词,偷偷改写成私信,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发送。


  排练结束,老师让两组互换角色,体验“对手视角”。林砚被推到嵇雪川面前,两人隔着三步,头顶的钨丝灯滋啦闪了一下,像替谁的心跳掐拍。嵇雪川把剧本卷成筒,轻轻敲在掌心,声音低而稳:“换你拉,我来念。”林砚不会小提琴,却会口琴。他掏出那只松木口琴,抵在唇边,试了几个音,找到普罗科菲耶夫的降半音旋律,吹得比原曲慢一倍,像雪落进火塘,舍不得化。嵇雪川等他前奏落定,才开口——


  “Or, if thou wilt not, be but sworn my love——”


  这一次,他声音更哑,却带着微微的颤,像E弦在高把位勉强拉出的弱奏。念到“love”时,他忽然往前半步,左手伸到林砚后颈,掌心贴住那块昨夜被冰凌冻出的红,指腹轻轻摩挲,像替雪道歉,又像替春问路。教室里二十多号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松香粉落地的声音。林砚没躲,只把口琴从唇边移开,抬眼看他,声音低得近乎气音:“继续。”两个字,像两粒小小的炭火,落在雪地里,发出极轻的“嗤”的一声。嵇雪川便继续念,声音却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贴在林砚耳廓,像把一整段阳台私聊,压缩成一粒发烫的耳坠。


  排练结束,两人被留下来整理道具。穹顶的风口呼呼灌冷气,舞台灯关掉后,只剩安全出口的绿光,像一池被冻住的萤。林砚弯腰去捡散落的剧本,刚直起身,后背猛地撞进一个滚烫的胸膛——嵇雪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那件深灰色羊绒大衣,像拎着一片被雪包住却仍在燃烧的云。他把大衣抖开,从后面整个裹住林砚,手臂顺势穿过腋下,掌心覆在对方胸口,声音低得近乎气音:“别动,暖气坏了。”林砚没动,只听见自己心跳在胸腔里来回撞,像困在玻璃瓶里的夜莺。大衣内侧还带着对方的体温,像一整片春夜被偷偷缝进羊绒里,轻轻一动,就溢出松木与雪松混杂的暖。


  “林砚。”嵇雪川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声音哑得不像话,却带着笑,像把一整场雪都笑成春水,“下周六汇报,你会紧张吗?”林砚摇头,却没回头,只伸手覆在对方手背上,指尖一路往下,最后停在腕骨那道新鲜红痕上,轻轻按了一下,像按在一根尚未调准的弦上,弦身微颤,发出无声的求饶。嵇雪川呼吸猛地一沉,下一秒,林砚被整个转过来,背脊抵住舞台边沿,冰冷的铁架透过校服渗进皮肤,却在接触到体温的瞬间蒸出一层细小的雾。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每一次呼吸都掀起细小的风,把对方眼里的光斑吹得晃动。绿光从头顶洒下,像给两人镀上一层被冻住的萤,谁都不敢先动,怕一动,就把这层脆弱的萤壳震碎。


  “如果——”嵇雪川开口,声音低得近乎气音,“汇报结束,我们一起逃一次课?”像把一粒火种按进雪里,却迟迟不熄,反而在冰层下烧出一条细小的、滚烫的通道。林砚点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好。”那一刻,绿光里的萤像被春雷惊醒,忽然集体晃动,像替谁的心跳掐拍。


  冬至未至,雪却提前来了。汇报演出那天,整座艺术馆被改造成黑匣子剧场,观众席只点一排地脚灯,像一条被雪埋住的银河。A组先上,林砚穿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锁骨处用银色眼线笔点了一粒“星”,像把凌晨两点的湖面包进衣领。他念朱丽叶的台词,声音清,却带着微微的颤,像冰面裂开第二道纹。轮到B组,嵇雪川没穿戏服,只把校服外套反过来,里侧是白色,像临时披了件月光。他拉小提琴,降半音的旋律在黑暗中缓缓升起,像一条被雪压弯的柳枝,却迟迟不断。念到“be but sworn my love”时,他忽然走到舞台边缘,蹲下,左手伸进观众席——准确无误地找到林砚的手,掌心相贴,十指相扣,像把一整条暗河握进掌纹。观众席一阵低低的惊呼,却很快被音乐盖过,像雪把脚印重新抹平。


  演出结束,评委打分,B组反超A组0.3分。老师上台总结,说“戏剧的魅力在于打破第四堵墙”。没人知道,真正的墙在后台——帷幕落下的瞬间,嵇雪川拉着林砚一路狂奔,穿过道具间,穿过防火通道,穿过被雪覆盖的天台楼梯,像两粒失控的鼓槌,把整座剧院敲成一面巨大的定音鼓。天台的门被风“砰”地撞开,雪片迎面扑来,像无数碎裂的镜子。嵇雪川把琴盒往地上一扔,转身把林砚压在铁栏杆上,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撞在一起,像两股雪崩后的洪流,终于找到同一条河床。


  “逃课成功。”嵇雪川笑,声音低而哑,像雪里燃尽的火。林砚没说话,只伸手去解对方校服领口的纽扣,指尖被冻得通红,却固执地一颗一颗往下,像拆一封被雪封住的信。嵇雪川没阻止,只抬手覆在他后颈,掌心滚烫,像把最后一点温度也递过去。雪落在两人肩头,迟迟不化,像替谁守住一个尚未出口的答案。林砚终于解开最后一颗纽扣,把脸埋进对方锁骨,声音闷在衬衫与皮肤之间,像把一整条暗河硬生生走成一束光:“下一次——”他顿了顿,呼吸滚烫,“换我拉琴,你来听。”


  嵇雪川点头,低头用唇去碰他颈侧那块被雪冻出的红,一触即离,像替雪道歉,又像替春问路。雪落在两人之间,像两排琴索,被同一只手轻轻拨响。那一刻,冬至未至,焰火先燃——雪在弦上,春在唇边,暗河走完,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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