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与空白书】
——《星鲸与织梦小镇》外篇
一、空白书架
织梦小镇的图书馆，正门是一扇旋转的镜子门——推开时，你先在镜里看见自己，然后才走进屋里。
馆里最里面的书架，被叫作“空白书架”。
它一共七层，每层十三格，格子里清一色摆着《空白书》。
书皮是未经漂白的亚麻布，书脊没有烫金，只有一行极淡的压印：
“第×××号空白·待补”。
谁若对着它打哈欠，就会把“最困的一夜”忘进去；
谁若对着它流泪，就会把“最咸的一次哭泣”补出来。
图书管理员阿眠·目丁说：
“空白不是无，而是还没被想起的什么。”
二、管理员阿眠的失眠
阿眠今年三十七岁，却有一双七十七岁的眼圈。
他从不睡觉——不是不想，而是“忘了该怎么睡”。
十二年前，母亲在这座图书馆里给他读最后一本睡前故事：《打哈欠的瞌睡龙》。
读到一半，母亲突发急症倒地，书页还停在龙张开大嘴的那格。
阿眠把母亲抱在怀里，龙却继续打哈欠——
那一页，从此永远翻不过去。
母亲被抬走后，他发现自己再也打不出哈欠，也合不上眼。
于是，他成了图书馆的夜班管理员，替所有书守夜，也替自己守黑。
三、空白书的“生长”
《空白书》会“生长”——
每被人忘掉一次，书页便多出一行极淡的铅字；
字句只有读到的人才能看见，且只能看见一次。
阿眠曾偷偷翻开第0001号空白，看见：
“她给他织围巾，织到一半，线用完了，也把他用完了。”
他再翻，却只剩白纸。
那行字被另一个读者想起，
于是字句离开书，回到某人心里，
书页重新空白，
像退潮后的沙滩，
把脚印没收。
四、多梨来取“最困的一夜”
多梨第五次推开镜子门——
镜里却没有她，只有一道拉长的影子。
阿眠在柜台后点头：
“影子回来了，你却还没回来？”
多梨不答，径直走向空白书架，
抽出第0314号空白——
正是母亲倒下、自己失眠的那一夜。
她把回声螺对准书页，
螺口旋出一道深蓝色的哈欠，
像一卷被拉长的夜色。
夜色里浮动着：
母亲的声音——“别怕，龙会带你睡觉”；
书页上龙的大嘴——永远打不完的哈欠；
以及阿眠自己——七岁的小孩，抱着膝盖坐在图书馆地毯上，等一个再也等不到的“读完”。
记忆被抽走的一瞬，
阿眠忽然打了个真正的哈欠——
嘴巴张得极大，像要把整座图书馆吞进去，
然后“咔嗒”一声，
下巴合上，
世界安静了。
他趴在柜台，
十二年来第一次睡着。
梦里，龙把最后一页翻过去，
嘴闭上，
图书馆熄灯。
五、空白书开灯
阿眠睡着的三个小时里，
所有《空白书》同时亮起——
纸面像月光下的湖面，
浮出无数行字，
又被下一波潮水抹平。
镇民们透过窗户看见，
以为图书馆闹星星，
纷纷推门。
镜门旋转，
他们在镜里第一次看见
自己“最困的一夜”：
有人看见婴儿床边的母亲；
有人看见高考前撕碎的准考证；
有人看见分手那天对方忘了拿的伞。
他们伸手想抓住，
字句却顺着指尖流走，
回到各自心里，
像把缺口补齐，
又把缺口挖深。
六、图书馆的新规则
阿眠醒来，天已微亮。
他发现柜台多了一本崭新的《空白书》，
编号：∞-00
书脊上写着：
“替所有睡不着的夜晚，
留一处可以醒来的早晨。”
阿眠把书摆到最显眼的位置，
并在门口贴一张新告示：
1. 本馆永久取消闭馆时间；
2. 哈欠请随意，眼泪请自备手帕；
3. 若你翻到一行字恰好是你遗失的心跳，
请别声张，
把它轻轻折起，
放进口袋，
然后走到阳光底下，
再打开——
让心跳
在白天
重新
跳一次。
七、尾声：龙与哈欠
后来，镇民常在清晨听见图书馆里传来
极长极长的哈欠声，
像一条瞌睡龙在打呼噜。
他们笑说：
“阿眠终于学会睡觉，
连龙也替他翻页。”
而阿眠知道，
那条龙还在，
只是不再打哈欠，
而是把每一页空白
折成纸飞机，
从窗口飞出，
落在
刚好路过
却忘了自己童年的
大人
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