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朔日的清晨，京城大庆殿的铜钟撞响九声，厚重的钟声穿透雪雾，传遍皇城内外。
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缠绕着鎏金梁柱，在晨光里织成一片朦胧的纱。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百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整齐跪拜于金阶之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得殿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内侍手持金轴圣旨，缓步走到殿中，展开卷轴，清朗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臻督办盐政有功，安定盐市，接济西北，特封其为皇商，世袭罔替；赐号‘澹然公’，总掌天下盐政，准‘臻记盐票’通行全国，钦此！”
话音落时，两名内侍捧着丹书铁券与金印紫绶上前，递到叶臻面前。
丹书铁券上的字迹泛着冷光，金印的龙纹栩栩如生，可在叶臻眼中，这象征着无上荣宠的赏赐，却像一把镶了金的锁——锁住了她的自由，也锁住了她往后的余生。她缓缓起身，双手接过赏赐，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心底却泛起一阵寒意。
内侍继续宣读诏书细则，每一句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澹氏一族掌天下盐政，世袭罔替，永镇扬州；凡澹氏子孙，非谋逆大罪，不得夺其爵位、削其职权。”
阶下百官纷纷抬头，眼中满是艳羡。“世袭罔替”这四个字，在大胤朝意味着永享富贵，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求不来的荣耀，此刻却轻易落在了叶臻身上。
有人低声议论，说叶臻不过是运气好，得了皇帝的青睐；也有人暗叹，这盐政之权握在一人手中，往后天下盐市，便要看“澹然公”的脸色行事。
可只有叶臻知道，这“世袭罔替”不是牌坊，而是牢门。
皇帝看似给了她无上权力，实则是将她与盐政死死捆绑——她若敢有半分异动，这“世袭罔替”便会立刻变成“满门抄斩”的由头。她垂着眼，将所有情绪藏在眼底，只做顺从模样，接受着百官的道贺。
就在百官道贺声未落时，皇帝缓缓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另一名内侍捧着一道空白圣旨上前，圣旨上的字迹已写好，唯独落款处空着，只等御玺盖章。
“叶卿推行盐政，萧澹然虽为逆臣，却也曾有督办盐政之功。”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朕念其旧功，欲将其牌位入忠烈祠，以谢盐政之劳，也安天下盐商之心。”
叶臻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皇帝封她为皇商，不过是为了这最后一步。那道空白圣旨上，只缺一个名字，一个能让“忠烈祠”名副其实的名字——萧澹然。皇帝要的，从来不是她的顺从，而是萧澹然的“名分”，是用一个牌位，彻底抹去萧澹然“逆臣”的过往，也彻底将她绑在皇权的战车上。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缓步走下金阶，停在叶臻面前。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冷得像殿外的积雪：“三年前，朕要你交萧澹然的尸身，你用一口空棺蒙骗朕；今日，朕给你世袭富贵，只要你点头，萧澹然便可入忠烈祠，享后世香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交尸，朕便盖下御玺，让他名正言顺；不交，这皇商之位、澹然公之号，朕随时可以收回——你该知道，朕要办你，有的是理由。”
叶臻跪伏在金阶之下，指尖轻轻触到那道空白圣旨，像触到一座永远无法开启的坟。
她想起萧澹然沉海前的血信，想起百所学堂里读书的孩子，想起天下盐工期盼的眼神——她没有选择。
良久，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龙涎香吞没，却异常清晰：“臣女，交。”
正月二十这日，忠烈祠外白雪皑皑，祠内香烟缭绕。
禁军将那口曾在南海出现的空棺抬入祠中，安置在殿内东侧。
随后，内侍捧着写有“忠烈公萧澹然”的牌位，小心翼翼地挂在祠堂的木架上，牌位旁的御笔朱印鲜红刺眼，与周围的黑木牌位形成鲜明对比。
百官前来观礼，看着空棺与牌位，神色各异。
有人感叹萧澹然死得其所，虽曾获罪，却终得忠烈之名；也有人暗自揣测，这不过是皇帝与叶臻的交易，一场用“名分”换“忠诚”的戏码。
叶臻独自站在牌位前，从怀中取出那只赤金耳坠——这是萧澹然留在世间最后的念想。
她轻轻打开空棺，将耳坠放入其中，指尖在棺木上停留片刻，轻声说道：“萧澹然，他们给了你牌位，给了你忠烈之名；而我，要拿这天下盐政，要让你想做的事，都成真。牌位给你，天下给我。”
更鼓敲过三声，夜色笼罩忠烈祠，雪花无声地落在祠顶，将整个祠堂裹成一片纯白。
叶臻走出祠堂，登上祠外的高台，从袖中取出盐票母本的最后一页——这是她特意留下的，上面还留着朱砂的痕迹。
她提起笔，蘸了墨，在纸页上写下“萧澹然”三个字，字迹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像在滴血。
随后，她走到高台边的火盆前，将纸页丢了进去。火舌瞬间窜起，舔舐着纸张，很快就将“萧澹然”三个字吞噬，纸灰在火盆中飞舞，像一场无声的葬礼，悼念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可叶臻的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坚定。
她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如今，皇商是我，掌天下盐政的是我；这天下的盐，天下的百姓，也都在我手中。而你，萧澹然，只是一座牌位，一个被供奉在忠烈祠里的名字。”
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像未燃的火种，也像未落的血。
她知道，这场与皇帝的交易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她要带着萧澹然的念想，带着百所学堂的希望，在这皇权的棋局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能让天下百姓有盐吃、有书读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