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簪藏秘·江东疑云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落锁声如同敲打在苏晚的心上，彻底隔绝了外界。揽月阁内殿，此刻成了名副其实的华美囚笼。冷寂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驱寒汤药味，以及挥之不去的压抑。
苏晚蜷缩在锦被中，身体因那碗猛药而逐渐回暖，指尖却依旧冰凉。她紧紧攥着那支意外保留下来的白玉蔷薇簪，坚硬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支撑感。
崔嬷嬷严厉的警告犹在耳边，外面隐约传来她低声吩咐宫人加强看守的声音。苏晚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必须从这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萧衍的怀疑已经达到顶峰，他下令严查那香粉的来历……“江东”……那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地名，像一根刺扎进她混乱的记忆里。
她自幼模糊的记忆碎片里，萦绕的是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可萧衍却说，那香粉里掺的是江东一带才常见的安神药草？是他说错了，还是……自己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或者，那香粉并非来自她以为的故乡？
这其中微妙的差别，指向的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她所以为的过去，或许并非真相全部。而萧衍，他对“江南”和“江东”的区分如此清晰，甚至对那香粉的成份了如指掌，他与那片土地，与沈清歌的过去，又藏着怎样的关联？
心绪纷乱如麻。她将玉簪举到眼前，借着窗外透入的、被雨云削弱的天光仔细端详。白玉温润，那朵蔷薇雕刻得极为精致，花瓣层叠舒展，线条流畅灵动，绝非俗物。更奇特的是，在花蕊中心，似乎嵌着极细微的、几乎与白玉融为一体的淡金色丝线，勾勒出一个更加微小、若非极其仔细根本无从察觉的奇异符号——像是一只收敛了翅膀的飞鸟，又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这绝不仅仅是一支简单的发簪。
它来自那个神秘的废宫，与那片写着“江东”的绢帛放在一起。它们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与沈清歌、与某个被隐藏的真相有关的秘密。
萧衍知道这支簪子的存在吗？他若知道，会不会来搜宫？
这个念头让苏晚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内殿空旷，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并不多。妆奁、衣柜、床底……这些地方一旦搜宫，必定首当其冲。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身下这张雕花拨步床上。床榻厚重，床板与床架之间似乎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她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处略微松动的地方。用力一抠，一小块看似装饰的木雕竟被她轻轻取了下来，后面是一个狭小的、不足巴掌大的黑暗空间！
这像是工匠制作时无意留下的瑕疵或便于检修的暗口，此刻却成了绝佳的藏匿之处。
苏晚毫不犹豫，立刻将白玉蔷薇簪小心地放入那个暗格，再将木雕严丝合缝地按了回去。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跳才稍稍平复。至少，暂时保住了一样东西。
就在这时，外殿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许多人脚步声正朝内殿走来。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快？！萧衍的人来了？
殿门锁匙响动，崔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和谄媚响起：“陛下口谕，奴才不敢怠慢，您请仔细查验，务必确保贵妃娘娘宫内再无任何宫外违禁之物。”
一个尖细阴柔的太监声音回应道：“嬷嬷放心，咱家也是奉旨办事。来人呐，给我细细地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特别是妆台、衣柜、枕席之下，仔细看看还有没有那等来历不明的香粉或者别的什么！”
果然是来搜宫的！
苏晚裹紧被子，缩在床角，脸色苍白地看着一群陌生的太监在崔嬷嬷和冬菊的陪同下涌入内殿。他们动作麻利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冒犯的威严，开始翻箱倒柜。
妆奁被打开，首饰一件件被拿起端详；衣柜里的衣物被一件件抖开检查；甚至连被褥都被掀开，枕头也被仔细捏过。
冬菊在一旁看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崔嬷嬷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以及苏晚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苏晚的心紧紧揪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藏匿玉簪的暗格方向。虽然位置隐蔽，但她仍怕被这些经验丰富的宫人发现端倪。
时间一点点过去，内殿被翻得一片狼藉。
“公公，并无发现其他可疑之物。”一个小太监禀报道。
领头的那位太监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空旷的殿内，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贵妃娘娘，陛下有令，若是您想起还有什么未交代的，此刻说出来，尚可宽宥几分。若是等咱家查出来……”
苏晚垂下眼睫，声音微弱却清晰：“本宫……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她赌他们发现不了那个暗格。
那太监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挥了挥手：“既如此，咱家便回去复命了。嬷嬷，看好娘娘。”
搜宫的队伍来得快，去得也快。殿门再次被锁上。
崔嬷嬷冷冷地瞥了苏晚一眼，哼了一声，也转身出去。只剩下冬菊看着满室狼藉，怯怯地上前，小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奴婢……奴婢这就收拾。”
苏晚摇了摇头，浑身脱力般靠回床头。危机暂时解除，但恐惧并未消散。萧衍的疑心已种下，绝不会轻易消除。
………
养心殿内。
太医院院正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小块白绢，上面放着一些从瓷盒碎片上刮下来的、已经变得污浊的香粉残末。
“回陛下，”院正的声音带着惶恐，“此香粉制作工艺极为精巧，非寻常坊间所能为。其中确如陛下所言，掺有安神之效的萱草根粉末，且这萱草根……并非产自江南，其性状气味，更似江东云雾山一带所产的赤茎萱草，药性更为温和独特，在京中极少见。”
萧衍负手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窗外雨已停歇，但天色依旧沉黯。
“江东……”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眸色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是……是的陛下。而且，这香粉基底用的并非是常见的米粉或珍珠粉，而是江东特有一种‘玉津泥’，混合了极其细微的珍珠粉和一种名为‘夜合’的花瓣粉末，故而香气幽远持久，且触感细腻异常……此法……此法倒像是……”院正似乎有些犹豫。
“像是什么？”萧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老臣不敢妄言……只是此法精细考究，倒像是……像是宫中某些不外传的秘制方子，但又略有不同，似是改良过……”院正冷汗涔涔。
宫中秘方？改良？江东？
无数的线索在萧衍脑中交织碰撞。
沈清歌的母亲，正是出身江东望族！她生前最爱调制香粉，宫中曾有几位她带来的、懂得江东古法制香的旧人……清歌自幼耳濡目染，亦颇通此道，她甚至曾玩笑般说过，日后要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粉，只赠予他一人。
后来清歌失踪，她宫中那些与江东有关的人和物，都被他视为禁忌，封存或处理了。怎么会又出现带有如此明显江东印记的香粉？还出现在苏晚这个来历不明、出身“江南”青楼的替身身上？
是巧合？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布局？
苏晚……她那双眼睛像清歌，她身上出现的香粉也指向清歌的故乡……她今夜闯入的，更是清歌曾经生活过的旧宫！
太多的“巧合”堆叠在一起，就绝不再是巧合。
萧衍猛地转身，眼中风暴骤起：“李德全！”
“奴才在。”
“立刻去查！当年在皇后宫中伺候过的、所有与江东有关的人，尤其是会制香的宫人，她们后来都去了何处？还有谁可能知道这些香粉方子？给朕一个一个地查清楚！”
“嗻！”李德全感受到皇帝语气中的肃杀之气，不敢怠慢，立刻退下安排。
萧衍挥手让太医院院正退下，独自一人站在殿中，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直以来，只当苏晚是一个眼睛酷似清歌的替代品，一个可以任由他宣泄思念与痛苦的影子。他折磨她，羞辱她，从她眼中看到痛苦来麻痹自己内心的空洞。
可如果……如果她不仅仅是一个替身呢？
如果她的出现，她的身上那些与清歌若即若离的线索，背后藏着的是与清歌失踪有关的阴谋呢？
是谁将她送到他身边？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提醒他什么？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萧衍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恐慌于自己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愤怒于有人竟敢利用他对清歌的感情布局！
他需要答案。
而答案，显然就在那个被他禁足在揽月阁的女人身上。
他之前只想着如何让她更像清歌，如何折磨这个不像的清歌的影子，却从未真正去探究过她本身——苏晚，她到底是谁？
………
揽月阁内。
冬菊默默收拾着被翻乱的房间，动作轻柔，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床上沉默不语的苏晚。
苏晚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冬菊，你入宫几年了？”
冬菊愣了一下，忙低下头：“回娘娘，有……有五年了。”
“那……你可曾听说过，已故的沈皇后……她的事？”苏晚问得小心翼翼，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冬菊脸色一白，慌忙摇头：“娘娘！慎言！宫中严禁私下议论先皇后之事！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更印证了沈清歌在宫中的禁忌地位。
苏晚却不死心，换了一种方式：“我并非打探什么。只是……今日听陛下提及江东的香粉，有些好奇。听闻沈皇后母家似乎与江东有关？”
冬菊紧张地攥着衣角，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如同耳语般道：“奴婢……奴婢只隐约听一些老宫人偷偷议论过，说先皇后娘娘的母亲是江东大族的小姐，娘娘她……她似乎也颇喜江东的风物香料……别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娘娘您千万别再问了！”
江东大族……喜江东香粉……
冬菊的话，像一块拼图，咔嚓一声，嵌入了苏晚混乱的思绪里。
萧衍精准地认出香粉中的江东药草……沈清歌与江东的关联……自己那指向“江南”的模糊记忆与“江东”出现的矛盾……
还有那支同样来自江东方向（绢帛所写）的白玉蔷薇簪……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苏晚的心头。
难道……自己与那位已故的沈皇后，与那遥远的江东，真的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萧衍，他如此敏锐地捕捉到“江东”这个关键词，他此刻……又想到了什么？查到了什么？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正是她自己。
夜更深了。
揽月阁内外一片死寂。
苏晚毫无睡意，指尖在床板那处暗格上轻轻摩挲。
而养心殿的灯火，亮至天明。
萧衍站在一幅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了“江东”那片区域，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偏执的探究和一丝……即将揭开谜底的狂热与恐惧。
猎物和猎人的角色，在这一夜，似乎开始了微妙而危险的转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