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探香闺·心狱难防
天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切割出几块惨淡的光斑。揽月阁内殿依旧死寂,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以及一夜未散的药味和压抑。
苏晚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精神却因高度的警惕和纷乱的思绪而异常清醒。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床板那处暗格,仿佛那冰冷的白玉簪子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
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冬菊端着洗漱用具和简单的早膳进来了。小宫女脸色依旧惶恐,动作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放下东西便想立刻退出去。
“冬菊。”苏晚开口叫住她,声音因缺水而有些干涩。
冬菊身体一僵,低着头:“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外面……可有什么消息?”苏晚问得隐晦,心却提了起来。她想知道萧衍查到了什么,想知道那香粉最终会引向何处。
冬菊飞快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崔嬷嬷吩咐了,让奴婢们只管伺候好娘娘,不许打听,也不许外传任何事。”她顿了顿,像是怕苏晚再问什么,连忙补充道,“娘娘,您先用膳吧,凉了就不好了。”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殿门再次被合拢,落锁声清晰传来。
苏晚看着那简单甚至堪称粗糙的早膳——一碗清粥,一碟咸菜,与昨日之前的待遇天差地别。这无疑是崔嬷嬷的“敲打”,也是她失宠与被严加看管的最直接证明。
她默默端起粥碗,食不知味地吞咽着。必须保持体力,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弄清楚这一切。
早膳后不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有不少人停在了揽月阁门口。紧接着,是崔嬷嬷略显急促和谄媚的问安声:“陛下万福金安!”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落下。
他来了?他亲自来了?
脚步声沉稳地踏入外殿,并未立刻进入内室。萧衍冰冷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都退下。崔嬷嬷,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是,老奴遵旨。”崔嬷嬷连声应着,脚步声和宫人退下的窸窣声远去。
外殿安静下来。
内殿的苏晚,却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听到那沉稳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内殿的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殿门被推开。
萧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床角的她。
他今日未穿朝服,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场迫人。他一步步走进来,靴底敲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殿内充斥着一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扫过她的脸,她的脖颈,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一个亟待破解的谜题。
“看来,禁足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淡淡开口,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度。
苏晚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声音低哑:“臣妾……知罪。”
“知罪?”萧衍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你知的是什么罪?擅闯禁地?私携宫外之物?还是……隐瞒了更多朕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入她最深的防御。苏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指尖冰凉。
“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她只能继续装傻,这是她唯一的盾牌。
萧衍没有立刻逼问,反而踱步,打量起这间被翻查过后尚未完全恢复整齐的内殿。他的目光掠过妆台、衣柜,最后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身下的床榻。
苏晚的心几乎跳出胸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那香粉,”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苏晚耳边,“太医查验过了,确是江东独有的方子和材料所制。”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朕很好奇,一个自称来自江南、在青楼长大的女子,如何会贴身藏着江东的秘制香粉?嗯?”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臣妾……臣妾说过,是偶然所得……”
“偶然?”萧衍嗤笑一声,迈步逼近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苏晚,你把朕当三岁孩童糊弄吗?”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晚几乎要窒息。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却被床栏挡住了退路。
“那香粉的制法,与已故沈皇后母家带来的古方极为相似。”萧衍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而沈皇后,正是出身江东。”
他猛地伸手,不是碰她,而是重重一掌拍在床柱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床榻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苏晚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告诉朕!”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厉烈,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偏执和疑云,“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这双眼睛……还有这香粉……是谁让你来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连串的逼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她看到他眼中除了愤怒和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可能触及真相而产生的痛苦和疯狂。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能说什么?说她也不知道?说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的过去?他会信吗?还是只会认为这是更狡诈的谎言?
她的沉默和恐惧,在萧衍眼中却成了顽固的抵抗。
他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栏上,将她彻底困在他的阴影之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血丝,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却带着冰寒的意味。
“不说话?”他盯着她剧烈颤抖的眼睫,盯着那双酷似清歌、此刻却盛满惊惶的眼睛,心头那股暴虐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再次交织翻腾,“看来,是朕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干涩的唇瓣上,眸色骤然一深。
某种被压抑许久的、阴暗的念头,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枷锁。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然后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不是带着爱意的亲吻,而是如同惩罚和掠夺般的撕咬,充满了怒火、怀疑、以及一种试图通过摧毁什么来确认什么的疯狂。他碾磨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气息灼热而霸道,不容拒绝,更像是一种刑罚。
苏晚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挣扎和恐惧。她徒劳地推拒着他的胸膛,手指却如同撞上铁石。屈辱的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唇齿间弥漫开的、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晚几乎要窒息晕厥过去时,萧衍才猛地放开了她。
他喘着气,胸口起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瘫软在床榻上,嘴唇红肿,带着细微的伤口,泪流满面,狼狈不堪地剧烈咳嗽着。
那双眼睛,被泪水洗涤后,更加清澈明亮,那惊惧交加的眼神,像一根细微的刺,猝不及防地扎了他一下。
这不是清歌。
清歌绝不会露出这般柔弱惊惶的神情。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阵烦躁的空落,以及更深的暴戾。
他直起身,用指腹狠狠擦过自己的唇角,仿佛要擦掉什么令人不悦的痕迹。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审视。
“李德全查到了几个当年在坤宁宫伺候过的江东旧人。”他忽然冷冷地开口,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更令人胆寒,“有一个,似乎还颇精通香粉之道。”
苏晚的咳嗽猛地停住,惊恐地看向他。
“朕很好奇,若将你带到她们面前,她们会不会认出你这张脸,或者……你身上的味道?”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苏晚,你说,到时候你还能嘴硬吗?”
说完,他不再看她惨无人色的脸,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再次被轰然合拢,落锁声沉重地响起。
苏晚瘫软在床榻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唇上的刺痛和血腥味不断提醒着方才的屈辱,而萧衍最后那句话,更是将她推入了更深的冰窖。
他要带她去见认识沈清歌的旧人?
她的身份……恐怕真的要藏不住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板下的暗格,紧紧握住那支白玉簪。
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不能坐以待毙!
萧衍既然已经怀疑到如此地步,并且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那么离真相大白或许真的不远了。无论那真相是什么,对于目前身为“替身”和“嫌疑者”的她而言,都绝非好事。
她必须在此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信息,掌握主动权!
可是,她被禁足在此,如同盲聋,该如何做?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殿门方向,落在刚刚小心翼翼端着一盆干净水进来的冬菊身上。
这个小宫女,胆小怕事,却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外界信息的人……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苏晚绝望的心底,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