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记忆碎片·帝王心狱
揽月阁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煎熬的黏腻感。苏晚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细细灼烤。冬菊带回的消息虽模糊,却足以佐证最坏的猜想——萧衍不仅找到了人,而且反应激烈。
那老宫人的恐惧,绝非寻常。那香粉背后,定然藏着极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让旧人闻风丧胆的秘密。
她的指尖再次抚过枕下暗格,那支白玉蔷薇簪冰冷的触感,成了她混乱心绪中唯一的锚点。那个金色的飞鸟符号……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在模糊的童年记忆里艰难地搜寻。破碎的画面闪烁不定:江南的烟雨、精致的庭院、女子温柔的哼唱声、还有……还有一种独特的香气,不同于青楼的浓艳,也不同于宫廷的富贵,是一种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幽香,似乎总萦绕在一个她拼命想看清却始终模糊的身影周围……
头突然尖锐地痛起来,像有根针扎进了太阳穴。她闷哼一声,捂住额头,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每次试图深入回想,总会这样。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死死挡住了最重要的部分。
但那痛楚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闪过——一只苍老却温暖的手,握着一支笔,在一张泛黄的纸上描绘着什么……那纸上勾勒的,正是一个收拢翅膀的飞鸟图案,与玉簪上的符号惊人地相似!
那手的主人是谁?在哪里?
画面戛然而止,头痛欲裂。苏晚喘着气,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
这不是她的错觉。这玉簪,这符号,一定与她模糊的过去有关!甚至可能……与沈清歌有关!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如果她的身世真的牵扯到已故的皇后,那萧衍的穷追不舍……或许并非全然是迫害?
不!她立刻否决了这个天真的想法。就算有关联,以萧衍那偏执疯狂的性子,也绝不会对她有半分宽容,只会用更酷烈的手段逼问她、折磨她,直到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她必须自救。
………
养心殿侧殿,暖阁。
芸娘被粗暴地推搡进一间狭小的耳房,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声清脆而冰冷。她瘫坐在地,环顾四周,只有一床薄褥,一壶冷水,连扇窗户都没有,只有高处一个气窗透入微弱的光线。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淹没了她。陛下那双冰冷探究的眼睛,那句关于香粉的逼问,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盘旋。
怎么会……那方子怎么会再出现?那应该是随着娘娘的消失,永远被埋葬了的秘密才对!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枯瘦的身体瑟瑟发抖。无数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现:娘娘偷偷调制香粉时专注温柔的侧脸,她将那装着香粉的精致瓷盒递给某人时低声的叮嘱,还有……还有最后那段时日,娘娘时常望着窗外发呆,眼中有着她看不懂的忧伤和决绝……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说了,就是万劫不复,不仅是她,可能还会牵连到更多早已隐姓埋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
可是……陛下那样子……分明是已经查到了什么,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这把老骨头,能扛得住刑罚吗?
绝望如同藤蔓,将她越缠越紧。
………
正殿内,萧衍快速处理完紧急军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躁郁。边关的战事暂时稳住,但朝堂内外的暗流从未停歇。而此刻,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暖阁里那个老妪,以及揽月阁里那个女人。
他挥退众臣,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幽灵般悄声出现。
“她说了什么没有?”
“回陛下,一直缩在角落里发抖,问什么都只磕头说不知道。”李德全低声道,“您看……”
萧衍眼中戾气一闪而过:“看来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忘了谁是主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去,找个机灵点的生面孔,假意送水,不小心说漏嘴,就说……苏贵妃吓病了,高烧不退,梦里一直胡言乱语,反复念叨着‘江东’、‘芸娘’、‘对不住’……”
李德全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攻心为上。他连忙躬身:“奴才这就去办。”
………
耳房的门锁轻轻响动,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水和一个冷馒头低头走了进来,态度还算恭敬:“嬷嬷,用点东西吧。”
芸娘警惕地抬头,看着这个生面孔。
小太监放下东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低声嘀咕:“真是造孽啊……”
芸娘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小太监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掩饰性地笑了笑,转身要走,却又像忍不住多嘴般极快地低声道:“听说揽月阁那位主子吓病了,烧得说胡话呢,一直念叨什么江东……芸娘……还说什么对不住的……唉,这叫什么事儿……”说完,他像是生怕惹祸,快步溜了出去,重新落锁。
芸娘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贵妃……病了?还念叨着这些……?
是巧合?还是……还是那位贵妃真的知道什么?甚至……与娘娘有关?
“对不住”……这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深处某个最柔软、最痛苦的角落。
难道……难道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难道娘娘她……
一个被她压抑了无数年的、极其可怕的猜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上心头,让她浑身冰冷,连灵魂都在战栗。
不……不会的……
可是,如果不是,那香粉,那梦话,又该如何解释?
巨大的心理冲击和多年积压的负罪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她一直以为自己守护的是绝对的秘密,从未想过可能有另一种真相。而如果那真相关乎“对不住”……
她的心理防线,在皇帝的高压和这则精心设计的“消息”双重打击下,开始无声地碎裂。
………
揽月阁。
苏晚并不知道外面针对芸娘的心理攻势已经展开。她的头痛稍稍缓解,但心中的危机感却愈发浓烈。
冬菊送晚膳进来时,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晚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异常,心头一紧,“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冬菊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凑近极小声地说:“娘娘……奴婢刚才听……听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偷偷议论,说……说陛下晚膳都没用,脸色难看得吓人,还……还摔了杯子,说……说‘再不开口,就让她们一起死’……”
苏晚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在逼问那个老宫人!而且已经失去了耐心!
“一起死”……这个“们”字,显然也包括了她。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诏狱的刑具和萧衍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等死!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冬菊,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这或许是绝路,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冬菊,”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再帮本宫最后一次……想办法,让陛下知道……就说本宫……本宫或许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关于……关于一支簪子……”
她不能直接说出玉簪的存在,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只能抛出一个模糊的、极具诱惑力的饵,一个与她“江南”出身似乎无关、却可能触动萧衍敏感神经的饵——一支簪子。她赌萧衍会将这与江东、与沈清歌联系起来。
冬菊吓得脸都白了,几乎要哭出来:“娘娘!这……这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了!”苏晚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火焰,“要么被他查出来处死,要么主动抛出点什么,或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冬菊,帮我!”
冬菊看着她眼中那种濒死之人般的光芒,最终,颤抖着点了点头。
消息几经周折,通过一个胆大的小太监,极其隐晦地递到了李德全耳中。
当李德全犹豫着,将这句“贵妃似乎梦魇,呓语提及幼时曾见过一支别致的飞鸟簪”禀报给正在批阅奏章、周身气压低得吓人的萧衍时,萧衍执笔的手骤然顿住。
朱笔的红墨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痕,宛如血迹。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是翻涌的黑色浪潮。
飞鸟簪?
江东某些世族女子及笄时,似乎会佩戴一种特定样式的飞鸟簪……
她到底是真的想起,还是……又一次处心积虑的试探和引诱?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有一种强烈的、即将触碰到核心真相的预感。
他扔下朱笔,站起身,声音冷得掉冰渣。
“摆驾揽月阁。”
“朕要亲自听听,她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