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醍醐灌顶

车驶过万达广场时，曲俊忽然瞟向窗外。楼体立面上新糊的巨幅广告，韩国男团那小子叼着棒棒糖比心，旁边标着 "某奶茶品牌首席体验官"，右下角的代言费数字看得他嘴角直抽 —— 够在吉庆街连摆一个月流水席。三年前他也动过请明星代言的念头，那会儿公司账上还躺着八百万融资，如今想来，倒像是喝多了假酒做的黄粱梦。

"现在这广告啊，跟牛皮癣似的糊满墙。" 司机突然开口，方向盘拐向楚河汉街的步行街，"上周我载个姑娘，说自己在广告公司上班，光给明星修图的师傅月薪就五万，您说说，这钱都让哪些妖精赚去了？"

曲俊望着街两边楼顶的广告牌，某美妆品牌代言人的巨幅海报正对着他笑，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影子 —— 跟纸糊的皮影戏似的。他忽然想起破产前最后一次开会，财务总监拍着报表说 "艺人违约金够付三个月房租" 的德性，喉间泛起苦涩："他们动动嘴皮子，抵得上普通人十年寒窗啃书本，这世道真是邪了门。"

司机嗤笑一声，佛珠在掌心碾得咯咯响："可不是嘛！前阵子我侄女非要去当什么网红，说每天化化妆拍拍照就能月入十万，气得她爸拿扫帚追着满院子跑，跟赶鸡似的。" 车流在十字路口卡壳，司机转头时，侧脸的光影正好落在曲俊那道疤痕上，"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世道，长得好看也是本事，您看那些直播的姑娘 ——"

曲俊的手机在裤兜震动，打断了司机的话。低头扫了眼微信，是陈军发来的："江汉路这帮老狐狸临时变卦，估计是想压我们的分成。放心，我带了当年在海口谈影视城的合同模板，下午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 末尾还附了个叼雪茄的表情包，曲俊不禁勾了勾唇角，指腹在屏幕上敲了句 "别太嚣张，当心阴沟里翻船"，抬头时正撞见司机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您也是开公司的吧？" 司机忽然压低声音，跟说街坊坏话似的，"我跟您说个真事，去年我拉过个老板，跟您差不多岁数，在车上接电话说公司要上市，结果半年后就在光谷看见他摆地摊卖手机壳，跟落难的凤凰似的。" 红灯跳转的瞬间，司机踩下油门，佛珠在惯性中甩向方向盘，"所以啊，生意场上得留个心眼，别学那些明星，看着风光 ——"

当曲俊的的士在街道口文化创意园停下时，陈军正站在江汉路的百年建筑前，对着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扯领带。江汉路的骑楼在阳光下投下斑驳阴影，青石板路的皱纹里渗着百年的商道玄机，他的皮鞋踩上去，鞋跟叩击声混着商铺的音乐声，莫名让人心里发毛 —— 跟走在武汉拆迁区似的，不知道哪块砖会突然塌。

"陈副总，这边请。" 项目方的接待员是个穿香奈儿套装的短发女人，指甲上的碎钻在旋转门灯光下闪得人眼晕。陈军注意到她领客户走的路线特意经过中庭的鎏金雕塑，嘴角不禁微扬 —— 这是典型的心理战术，用奢华环境压制谈判气场，跟老武汉人摆阔气似的。

而在街道口，曲俊跟着接待员走进创意园时，迎面撞来满墙的涂鸦，某个卡通形象举着话筒比耶，旁边写着 "下一个百万博主就是你"—— 跟厕所墙上的 "办证" 广告似的。接待室里飘着浓郁的清茶香，项目负责人王小姐踩着马丁靴推门进来，卫衣帽子还扣在头上："曲总久等了，我们刚结束一个网红的直播策划会，您知道的，这帮孩子半夜三点还在直播间疯呢，跟打了鸡血似的。"

她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 "星芒孵化" 的 logo，背面手写着 "95 后，资深经纪人，带出三个百万粉账号"。曲俊接过名片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纹着极小的 "坚持" 二字，繁体，墨色已有些晕染，跟洗褪色的蓝布衫。

"听说曲总的公司在汉街？" 王小姐突然开口，撕开一包清茶豆倒进磨豆机，"我们有个美妆博主刚跟汉街某品牌谈崩了，说对方老板特苛刻，非让她试用产品三个月再签约，您认识这人不？"

磨豆机的轰鸣掩盖了曲俊的心跳声。他当然认识，那是上周他亲自定下的规矩 —— 在海口吃过的亏，他不想在武汉重蹈覆辙，跟被蛇咬过的人怕井绳似的。看着王小姐熟练地打奶泡，他忽然想起的士司机说的 "留个心眼"，于是笑道："汉街写字楼多，老板也多，说不定是同行想压价呢，这年头生意难做，都玩阴的。"

当陈军在江汉路的谈判桌上摊开合同附件时，曲俊正在街道口看王小姐展示的网红数据报表。两份不同的商业计划书在两座写字楼里展开，阳光穿过不同的玻璃窗，在两份文件上投下相似的光影 —— 跟命运开的玩笑似的。

的士司机在汉街兜完一圈又一圈，后视镜里映着形形色色的乘客：有大学生讨论着 "今晚去销品茂直播"，有中年妇女抱怨 "现在主播比明星还难约"，还有穿着潮牌的男生对着手机骂 "那个明星代言的产品就是垃圾"。司机转动佛珠的手指忽然顿住，他看见上午载过的那位老板从创意园出来，西装外套搭在肩上，嘴角似乎带着笑 —— 那是种劫后余生的笑，像极了他去年在光谷看见的摆地摊老板拿到第一单时的表情，比中了彩票还金贵。

暮色渐浓时，曲俊的手机震动，陈军发来消息："江汉路搞定，对方接受 15% 分成，不过要我们负责艺人对接。" 附带一张在老通城豆皮店自拍的照片，他举着筷子对着镜头挑眉，面前的豆皮还冒着热气，跟刚出锅的胜利果实。

曲俊望着街对面亮起的霓虹，想起早上在写字楼看见的场景：实习生们挤在休息区看某明星的八卦新闻，电脑屏幕上闪烁着 "天价代言费" 的标题，跟烧钱的烟花似的。他忽然掏出手机，给行政小李发去消息："明天起，公司所有艺人合作案，增加三个月产品实测期，写入合同附件 —— 别让海口的坑在武汉再挖一遍。"

晚风裹着汉街的喧嚣拂过他的鬓角，远处传来林俊杰的歌声："修炼爱情的悲欢，我们这些努力不简单..." 曲俊忽然轻笑，商海浮沉，又何尝不是一场漫长的修炼？跟武汉人煨汤似的，得慢慢熬。他拦下一辆的士，后视镜里，司机的佛珠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三年前海口公司楼下那棵老榕树的年轮 —— 所有的故事，都将在时光里慢慢沉淀，生长出崭新的年轮，跟树瘤似的。

电梯数字在 18 层短暂停顿，上来两位捧着奶茶的姑娘，谈话间飘出 "直播打赏" 的只言片语，跟蜜蜂嗡嗡叫。曲俊盯着电梯内贴满的网红孵化广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名片 —— 刚才在的士上，司机关于 "摆地摊老板" 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直到电梯提示音在 20 层响起，跟警钟似的。

消毒水混合着乳胶漆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尽头的 LED 屏闪烁着 "武汉盛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的字样，跟快熄灭的烟头。曲俊刚转过拐角，就听见前方传来 "砰 ——" 的拍门声，六七个穿着校服的年轻人正围着一扇玻璃门叫嚷，其中扎马尾的女生抬脚踹向门框，金属门牌被震得歪歪斜斜，跟快散架的自行车。

"退钱！你们公司不能跑路！"" 开门啊！我们交了三千块押金！"人群中央的男生突然转身，校服领口大敞着，脖子上挂着的工牌写着" 校园代理 "，看见曲俊西装革履的模样，立刻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您认识这家公司的人吗？他们收了我们的押金就失联了，跟骗子似的！"

曲俊皱眉望向玻璃门内，前台的绿萝已经蔫黄，墙面上 "共创财富" 的标语还没撕干净，电源插座上挂着半截网线，跟被打劫过似的。他抽出被攥紧的手，注意到男生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腕内侧有块淡褐色的烫伤疤痕 —— 跟小时候被武汉夏天的热水瓶烫的一样。

"怎么回事？慢慢说。" 曲俊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不断拍打玻璃的女生。男生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都是大学生，说交两千块押金就能拿西藏的藏药去推销，什么完达山牌的虫草胶囊，结果卖了半个月根本没人要！现在回来退押金，公司门都锁了，跟人间蒸发似的！"

走廊尽头的消防门 "吱呀" 打开，保洁阿姨探头看了眼，又迅速缩回去，跟受惊的耗子。曲俊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宣传单页，印着 "高原神药，包治百病" 的夸张标语，右下角的公章模糊不清 —— 跟老中医的鬼画符似的。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海口，也曾有经销商拿着类似的 "神药" 招商手册来公司，说要斥资千万请明星代言，后来才知道是传销骗局，跟换汤不换药的把戏。

"你们签合同了吗？" 曲俊指尖敲了敲宣传单页上的二维码，已经显示失效。"就一张收据！" 马尾女生挤过来，眼里泛着泪光，"我们去找过工商局，说这家公司上个月就被列入经营异常了..." 曲俊站起身，西装裤膝盖处沾了点墙灰。他望向走廊另一侧的监控摄像头，红色指示灯正在闪烁："首先，你们得收集所有缴费凭证和沟通记录，去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其次..." 他顿了顿，想起的士上看见的巨幅明星广告，"这种靠拉人头的推销模式本身就有问题，武汉市场现在更看重合规化运营，媒体宣传要走正规渠道，不然..."

"不然就会像他们这样跑路？" 男生苦笑着插话，校服胸前印着某职业技术学院的校徽，"我们就是想着赚点生活费，谁知道..." 曲俊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背面空白处写下公司法务部的电话："打这个电话，找张律师，就说曲俊介绍的。让他帮你们查这家公司的工商信息，看看有没有股东连带责任。" 他看着男生接过名片时指尖的颤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创业失败时，在税务局门口蹲了三天的场景，跟条丧家犬似的，"记住，以后遇到交押金的工作，先查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别信什么 ' 轻松月入过万 '—— 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陷阱。"

走廊里的叫嚷声引来了保安，学生们三三两两跟着保安去物业调监控。曲俊站在盛富公司门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与 "退钱" 的红色喷漆重叠，忽然听见手机震动 —— 是王小姐发来消息："曲总到哪儿了？我们这儿有位网红想聊聊影视合作，您可得快来，她半小时后要去直播呢，跟赶场似的。"

他对着电梯镜面整理领带，刚才蹲在地上时沾的墙灰还在袖口，却忽然笑了 —— 比起三年前在破产清算单上签字的狼狈，现在能站在这儿给大学生出主意，何尝不是一种成长？跟武汉的长江大桥似的，经受过洪水冲刷才更牢固。电梯下行时，他望着楼层数字跳动，想起司机说的 "留个心眼"，指尖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艺人合作案增加 ' 市场合规性审查 ' 条款 —— 别让明星代言成了骗子的遮羞布。"

当曲俊推开星芒孵化的玻璃门时，迎接他的除了浓郁的清茶香，还有直播间传来的嘈杂声："家人们点点赞！今天这款面霜可是某明星同款哦..." 他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墙上贴着的 "网红孵化流程图"，第③步赫然写着 "绑定优质企业资源"，旁边用红笔批注："警惕皮包公司！"—— 跟医生写的医嘱似的。

王小姐端着两杯拿铁从里间出来，卫衣帽子已经摘下，露出利落的短发："路上遇到什么事了？您袖口怎么有灰？跟刚从工地上来似的。" 曲俊接过清茶，指尖划过杯壁上 "星芒" 的烫金 logo："遇到几个大学生，被皮包公司骗了押金。" 他望着办公区里正在补妆的网红，忽然笑道，"王小姐，我有个提议，我们合作的网红孵化项目，能不能增加一期 ' 商业防骗课 '？就当是给孩子们的入行礼物 —— 免得走我们踩过的坑。"

王小姐挑眉，手腕内侧的 "坚持" 二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曲总倒是心善，不过... 这对我们的合作有什么好处？" 曲俊抿了口清茶，苦涩在舌尖漫开："没什么好处，就是想起自己刚创业时，也上过类似的当 —— 跟被门夹了脑袋似的。" 他望向窗外，街道口的车流依旧繁忙，某栋写字楼顶的明星广告正在更换画面，"只是觉得，在这个人人都想当网红的时代，总得有人告诉他们，光鲜背后藏着多少暗礁 —— 武汉的江滩好看，也淹没过不懂水性的人。"

王小姐忽然放下清茶杯，从抽屉里翻出份文件："巧了，我们刚起草了份《网红商业风险告知书》，正想找合作方联名签署。" 她推过文件时，曲俊看见首页印着 "拒绝虚假代言，抵制违规招商" 的标语，与盛富公司门口的混乱形成奇妙的呼应 —— 就像武汉的长江，一边奔腾着机遇，一边暗涌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