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色余波·暗棋浮动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揽月阁内烛火早已燃尽,只余下清冷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勉强驱散殿内深沉的墨色。苏晚一夜未眠,芸娘撞壁自尽时那想象中的闷响和血光,如同梦魇般在她眼前反复上演,与萧衍离去前那冰冷审视的眼神交织,啃噬着她紧绷的神经。
那支白玉蔷薇簪在她掌心被捂得温热,细腻的纹路几乎要烙进皮肤里。它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烫手的山芋,是催命的符咒。芸娘用死亡切断了线索,却也将其变得更扑朔迷离,更引人探究。萧衍绝不会罢休,下一次,就不会再有侥幸。
必须尽快弄清这簪子的来历!这是她手中唯一的、可能扭转局面的东西。
可是,被禁足深宫,耳目闭塞,她能怎么办?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小小的气窗上,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再次浮现——那个通往废宫的狗洞。上次匆忙逃离,并未细查,那里……会不会还藏着别的什么?与这玉簪、与芸娘、与沈清歌有关的什么?
风险极大。但坐以待毙的结局已然可见。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宫人尚未活跃,是最好的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迅速换上一身深色便服,将长发简单挽起。再次确认四周无人监听后,她挪开沉重的脚踏,费力地撬开那块松动的木板。
熟悉的、带着尘土木屑味道的冷风涌出。她毫不犹豫,俯身钻了进去。
………
养心殿。
一夜未眠的萧衍眼底布满血丝,周身戾气几乎化为实质。龙案之上,摊开的是昨夜未能尽兴搜查便被迫中断的、从揽月阁初步呈报上来的物品清单,琐碎而无用。
芸娘的尸身已被简单处理,验尸的结果毫无意外——撞击致命,生前无其他明显外伤,确系自尽。死亡本身,成了最顽固的沉默。
他指节叩着清单,目光阴沉。芸娘的死,非但没能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像往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炸起更汹涌的猜忌。她为什么死?怕的是什么?保的又是谁?
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苏晚,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德全。”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低沉。
“奴才在。”
“芸娘在永巷这些年,与何人有过接触?尤其是……最近。”萧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李德全心头一紧,愈发小心翼翼:“回陛下,已查问过。芸娘在永巷多年,一直安分守己,沉默寡言,几乎不与旁人往来。只是……约莫半月前,曾有一个负责采买杂役的小太监,因同乡之谊,给她捎带过一包江东产的蜜饯……”
“江东蜜饯?”萧衍猛地抬眼。
“是……但那小太监一月前已因偷盗被逐出宫了,无从对证。奴才查过,似乎并无其他异常。”李德全冷汗涔涔。
逐出宫了?时间点如此巧合?萧衍眼中寒光更盛。这背后,分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飞快地抹去痕迹!
“那个小太监的底细,给朕掘地三尺地查!他离宫后去了哪里,接触过什么人,一五一十查清楚!”
“嗻!”李德全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陛下这是彻底动了真怒。
“还有,”萧衍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清单上苏晚的名讳,“揽月阁的禁足照旧,但给朕盯死了!一饮一食,一言一行,包括那个叫冬菊的宫女,她们接触过的任何人,都给朕记下来!朕倒要看看,这潭死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鱼虾!”
他不再仅仅将苏晚视为一个被动的替身或棋子,而是开始将她放在一个可能参与甚至主导了某些阴谋的位置上审视。这种转变让他心中的暴虐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同时加剧。
………
废宫冷苑。
苏晚再次踏入这片荒凉之地,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初次探索的惊慌,多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快速找到了那间发现玉簪和绢帛的破败厢房。
晨光熹微,比昨夜更能看清屋内的破败。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借着微弱的天光,更加仔细地搜寻。蛛网尘埃遍布,家具朽坏,并无更多显眼的物品。
她的目光再次落那个破旧的妆奁。上次只拿了最显眼的玉簪,或许……还有遗漏?
她将妆奁整个拖出来,倒扣在地上,轻轻敲打底板和四周。空的!她心中一喜,仔细摸索,果然发现妆奁的底层有个极其隐蔽的夹层!
指尖颤抖地撬开薄薄的木板,里面并非金银珠宝,只有几页泛黄脆弱的纸张,和一个小小的、已经干瘪发黑的香囊。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那纸张。上面的字迹娟秀却略显急促,墨迹深浅不一,似乎书写时心绪不宁。
【……风波恶,疑心渐起,宫中已非安身之所。此去前途未卜,惟愿幼妹平安,勿念勿寻。旧物尽毁,唯此簪乃母亲所遗,不忍弃之,托付于你,万望妥善藏之,勿令其现于世间,招致祸端……】
【……若他日……若他日你听闻我不测之讯,切勿妄动,更不可承认与之关联。忘却前尘,安稳度日,便是对阿姐最好的告慰……】
落款处,只有一个模糊的、被水渍晕开些许的字迹,依稀可辨是一个“歌”字!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阿姐?母亲所遗的簪子?勿令其现于世间?落款的“歌”字?
沈清歌?!这信是沈清歌写的?她有一个妹妹?她预感到危险,提前将代表身份的玉簪托付了出去?那这信是写给谁的?芸娘?还是……?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惊涛骇浪,冲击得苏晚摇摇欲坠。所以,这玉簪是沈清歌生母的遗物?所以她并非简单的失踪或自杀,而是预感到了阴谋和危险主动逃离?那悬崖下的尸骨又是谁?
而自己……自己那双酷似她的眼睛……自己模糊记忆里关于江东的碎片……还有这封提及“幼妹”的信……
一个荒谬却又能解释一切通联的可怕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脑海!
难道……自己就是沈清歌那个被托付了玉簪、被要求“忘却前尘”的……妹妹?!
所以萧衍会觉得她眼神熟悉?所以会有那盒指向江东的香粉?所以她会对这支玉簪有模糊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衍对她所做的一切……那些透过她凝视另一个女人的偏执爱恋,那些因求而不得转而施加的折磨羞辱……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她瘫坐在冰冷的尘土中,紧紧攥着那几页薄纸,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是真相吗?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谜团?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苏晚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惊醒,冷汗瞬间湿透后背。有人?!是这废宫本就有人看守?还是……萧衍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和干瘪香囊塞入怀中,将妆奁恢复原状推回角落,甚至来不及仔细处理痕迹,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仓皇逃离了厢房,沿着原路拼命往回爬。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每一次摩擦声、每一次喘息在她听来都如同惊雷。她从未觉得那狭小的狗洞如此漫长。
当她终于狼狈不堪地从脚踏下钻回揽月阁内殿,飞快地将木板盖回原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外殿传来了脚步声和崔嬷嬷刻意拔高的声音:“娘娘?您醒了吗?该用早膳了。”
苏晚背靠着冰冷的脚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尖叫。她迅速检查周身,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灰尘痕迹,才颤抖着应了一声:“……本宫这就起来。”
她将那几页要命的信纸和干瘪香囊紧紧塞入怀中最贴身处,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感到无比的灼烫。
而就在她刚才仓皇逃离的废宫角落,一个穿着不起眼内侍服饰的身影,从一堵断墙后缓缓走出,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被匆忙恢复的厢房角落,又瞥了一眼苏晚消失的狗洞方向,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