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步步为营
第二天日头刚爬过江汉关的钟楼，陈军揣着半包黄鹤楼，领着公司咨询部的金灿往江汉路那旮旯钻。要我说这地段邪乎得很，老租界的红砖洋楼挤着新起的玻璃幕墙，像极了武汉人过早，热干面配咖啡 —— 混搭得有股子犟劲。
"两位老板慢用。" 龙馨把紫砂茶具往茶几上一搁，手指纤细得像刚剥壳的莲子。她揭茶杯盖的动作轻得很，三个小白茶袋往杯沿一搭，活像给杯子戴了顶小帽。紫砂壶嘴往下一倾，琥珀色的茶水打着旋儿溜进杯里，末了还抿嘴一笑："请品茶。"
"个板马，你们喝茶跟演楚剧样的？" 陈军摸了摸下巴，"武汉人喝茶哪这多讲究？除非是闲得蛋疼想装斯文。"
李世强刚要接话，龙馨已经转了过来："陈副总、金总监、李总，茶要凉了咧。"
"你这普通话讲得比地铁报站还标准。" 陈军挑眉。
"她是武汉姑娘伢撒。" 李世强赶紧搭腔，"在深圳待了几年，粤语能飙得跟 TVB 样，普通话自然也溜。"
"深圳那鬼地方跟海南一个德性。" 陈军嗤笑一声，"你敢跟别个讲武汉话？别个瞪你像看怪物。没办法，只好憋出些弯管子普通话，舌头都快打结了 —— 这不，都是生活逼的撒。"
李世强正要说什么，金灿忽然笑了："李总对茶道蛮有研究嘛。"
"研究个鬼！" 李世强笑得直拍大腿，"你这是抬举我了。"
"看你这架势，没个十年也有八年道行。" 陈军眯着眼打量那些茶具，像看稀奇动物。
李世强摸出黄鹤楼，给两人各递一根，打火机 "咔" 地窜出火苗："我哪懂这些虚头巴脑的？这套紫砂是深圳一个朋友送的。当时我就说，我喝茶只要有叶子泡水就行。他非说这是雅事，我也只好入乡随俗收下 —— 怎么，陈副总感兴趣？"
"老子才不搞这些。" 陈军吸了口烟，"不过在海口混的时候，听那些老板吹过牛逼。喝茶的家伙什多了去了：陶瓷的、紫砂的、琉璃的、玻璃的...... 还有些装逼犯用铜樽，搞的跟秦始皇似的。反正爱装的人用啥都能整出花来。要说这紫砂，多半是些自诩文化人的玩意儿。陶器里它算头牌，头牌里又数宜兴的最得瑟。"
他用手指敲了敲茶杯："这东西邪门得很，里外都不挂釉，用柴油泥红泥啥的捏吧捏吧烧出来的。火温高得吓人，烧完硬邦邦的，密得很又不漏，却有肉眼看不见的细孔。用久了能吸茶味，跟老烟鬼喉咙里攒痰样。再说它传热慢，不至于烫得你跳脚；天热装茶不容易馊，天冷也冻不破 —— 说白了就是个实用的玩意儿，偏被人整成玄学。"
李世强听得直乐："陈副总你还说不懂？这些道道我听都没听过。我只晓得高档馆子爱用铜壶瓷壶，搞的跟要炼丹样。"
金灿这时眼珠子一转，瞅着墙上的海报："李总这办公室搞得可以啊，紫砂茶壶配现代海报，跟热干面配可乐似的，中西合璧。"
李世强脸上泛着得意："金总监有眼光！我们在深圳就靠这个吃饭，把老祖宗的东西捣鼓捣鼓，塞进现代商业的壳子里。这次跟你们合作，就是想借你们的渠道，把这些花肠子变现。"
陈军手指头摩挲着茶杯沿，杯沿光溜溜的像姑娘的下巴："李总客气了。我们新世纪在海口武汉都有路子，搞活动做推广是老本行。听说你们在深圳把些大公司伺候得蛮舒服，我也盼着沾点光。"
龙馨这时抱来一叠资料，轻轻往茶几上一放："陈副总、金总监，这是我们的案子，还有这次合作的初步想法，您二位过目。"
金灿接过去翻得哗哗响，陈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却瞟着龙馨："龙总监在深圳待了几年？看你这架势，怕是个老江湖了。"
龙馨把耳边头发捋到耳后，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回陈副总，待了五年，在策划行当里摸爬滚打，跟在水里扑腾似的，不拼命就得淹死。"
"说起来，" 李世强突然插话，"陈副总在海口搞得风生水起，怎么想起回武汉？"
陈军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轻响："武汉是我屋里撒。这地方有文化底蕴，也有野路子，市场深不见底。海口那边看着顺，其实天花板就那么高。回来既是叶落归根，也算换个池子摸鱼。"
金灿这时抬起头："李总，你们的方案有点意思，老东西掺新花样，跟我们想法对路。不过目标客户定位跟打游击样，没个准头，你们有谱没？"
李世强身子往前凑了凑，眼睛发亮："金总监果然厉害！我们查过，武汉人蛮分裂的 —— 小年轻追时髦追得疯，中老年人又讲究老底子。我们想搞差异化，就是不知道你们客户资源能不能搭个桥？"
陈军跟金灿对视一眼，笑道："都是互相帮忙撒。我们新世纪在武汉攒了些客户，各行各业都有。真要合作，资源共享，有钱一起赚。比如武昌汉街要搞文化节，我们正跟主办方扯谈，你们要是来做策划，保管能搞出些新名堂。"
龙馨眼睛一亮："汉街文化节？那可是块肥肉，人流量大得吓人。能掺一脚的话，公司名气立马能打响。李总，我看这事能搞。"
李世强摸了摸下巴："提议不错。不过细节得扯清楚，比如策划费怎么算，钱怎么分。陈副总，你们有啥想法？"
陈军从西装内袋掏出份文件递过去："这是我们拟的框架，合作方式、责任义务、分钱的法子都写了。李总先看看，有啥不爽的再掰扯。"
李世强接过去，龙馨也凑过来一起看。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江汉路的嘈杂像潮水样漫进来 —— 汽车喇叭、小贩吆喝、游客说笑，搅成一锅武汉特有的热干面，黏稠又带劲。
过了好一会儿，李世强抬起头笑了："陈副总做事跟武汉人吃热干面样，麻利得很，连协议都带了。大体还行，就是策划费能不能分期给？这样大家都稳当点。"
"没问题。" 陈军点头，"按项目进度来。另外，项目团队我们打算让金总监牵头，你们这边谁来对接？"
李世强指了指龙馨："就她撒，龙总监懂行，嘴巴也会说。"
龙馨笑着点头："以后还请两位多指教。"
"客气啥。" 金灿笑了，"合作愉快才是正经事。"
接下来的扯谈越来越顺，像武昌鱼在长江里游得畅快。不知不觉，窗外天已经黑透，江汉路的霓虹灯亮起来，把夜空染得跟打翻了的调色盘样。
李世强看了看表："乖乖，聊了这久。今天就到这，改天再约，把协议敲定。"
陈军和金灿站起来握手道别。走出公司，江汉路的热闹劈头盖脸砸过来 —— 人挤人，车挨车，吵吵嚷嚷，活色生香。
"今天谈得顺啊。" 金灿笑了，"这合作多半成了。"
陈军望着远处的霓虹，眯了眯眼："李世强脑子灵光，龙馨也靠谱，这合作应该能给公司带来些新路子。不过也不能大意，后面的事多着呢，尤其是策划和执行，得盯紧点。"
"放心。" 金灿点头，"对了，曲总明天回来，要不要汇报下？"
"肯定要啊，他一直惦记这事。" 陈军说，"走，回公司整资料，明天一早跟他细说。"
两人往停车场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慢慢融进人流里。而李世强的公司里，龙馨和李世强还在嘀咕合作的事，灯光下，两人脸上都带着股子想大干一场的劲。
这一晚，对新世纪文化传媒和李世强的公司来说，都像刚点着的火锅，热气腾腾的，好戏正要开场。
武昌汉街的玻璃幕墙把蓝天白云嚼碎了吞进去，又吐出来，映得十八楼走廊亮晃晃的。新世纪文化传媒的铜牌在光线下泛着冷光，跟武汉人冬天的脸样，硬邦邦的。陈军对着落地镜扯领带，藏青色西装把肩线绷得笔挺，腕上的机械表滴答响，跟三年前在香港会展中心准备路演时一个节奏 —— 只是那时西装更贵，心里更慌。
"陈副总，曲总说车在地下车库等您。" 实习生小李抱着文件夹杵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亮得跟探照灯样，满是崇拜。这毛头小子哪晓得，眼前这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策划总监，当年在深圳腾讯大厦连续熬了三天三夜改方案，最后抱着触控笔在会议室沙发上打鼾，口水把方案浸湿了一大片。
电梯往下掉的时候，陈军盯着轿厢里的楼层按钮发呆。汉口，江汉路，这些地名在脑子里打转，像泡在水里的老照片。九岁那年跟老娘去民众乐园看杂技，在步行街把新买的奥特曼书包搞丢了，哭得差点背过气；十七岁跟同学在水塔街撸串，被城管追得跟兔子样，跑了三条街才甩掉；二十三岁头回以项目经理身份谈生意，在璇宫饭店被客户灌得酩酊大醉，吐在人家劳斯莱斯脚垫上 —— 这些碎片突然拼起来，让他对接下来的谈判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黑色奥迪 A6L 钻进长江隧道时，曲俊终于放下平板电脑。这位穿定制衬衫的年轻老板揉了揉太阳穴，眼角的细纹里还卡着昨夜的疲惫："跟联创传媒的合作，关键是 IP 运营权怎么分。他们手里的《江城秘事》纪录片素材库，是咱们撬开文旅市场的钥匙。"
陈军望着车窗外飞掠的霓虹，隧道里的灯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道道："我查过联创的底，他们总经理王建国是老媒体人，当年在湖北卫视做《荆楚大地》，为了拍三峡移民硬跟台里扛，被通报批评三次。这种人吃软不吃硬，光甩数据没用。"
